极目新闻特派记者 胡迪凯

通讯员 邓晓君

9月19日，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正式启动，这是继2006年、2012年和2017年后的第4次长江全流域江豚科学考察。当天，长江干流四个江段的科考队伍同步启航。

9月26日，历经8天800余公里航行，极目新闻记者跟随宜昌至城陵矶段考察队，从荆州乘船出发，最终返程荆州码头，完成了此江段的科考。时隔五年的长江江豚科学考察，队员们看到两大江豚群体，还发现了数头小江豚，今年看到江豚的水域分布，与5年前的科考相比基本相当。

两大江豚群逐浪撒欢，“豚宝宝”预示新希望

“江豚！我们来了！”9月19日上午8时，宜昌至城陵矶段考察队队员，在科考出发前，站在船头兴奋地喊着。

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宜昌至城凌矶段，共有两艘观察船，分别为中国渔政020号和中国渔政025号。考察队员25名，船员9名，队伍从荆州出发，沿上游到达宜昌市，而后折返向下游到城陵矶洞庭湖口，最终返程荆州。

观察员在甲板观察江面（极目新闻记者摄）

9月20日，科考的第二天。在葛洲坝下的水域，甲板上的观察员在船体左侧率先看到了两条江豚的身影，紧接着，数条江豚争先浮出水面。极目新闻记者现场看到，“一大家子”江豚来回游动，有的跃水翻腾，有的结伴同行，在这群江豚里，有着至少两头小江豚。这群江豚在离船300余米的江面上尽情“舞蹈”，好像在给科考队员展示它们迷人的微笑和曼妙的舞姿。

葛洲坝下的江豚（通讯员戴年华摄）

9月24日，科考的第六天，考察船行至城陵矶洞庭湖口，队员们第二次看到江豚大群体，观察员率先在船体左侧发现了江豚的身影。数头江豚争先露出头，在江面泛起阵阵水花。其中，两对相伴前行的母子豚，逐浪撒欢，格外引人注目。科考船调头行驶后，江豚群不仅并未离去，甚至有更多浮出水面。这个群体总数比在葛洲坝下看到的更多，估计有十余头，这也成为宜昌至城陵矶段考察队本次科考看到的最大江豚群体。

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宜昌至城陵矶段考察队队长郝玉江告诉记者：“多头江豚在水面起舞的画面，非常震撼。这两片水域生存的江豚群比较稳定，2017年江豚科考，我们在这两处都看到了江豚，较5年前相比，有新生小江豚出现，群体数量预计有所增加。”

据了解，在江豚科考安徽江段考察队，队员也连续多日，在芜湖、铜陵、安庆等江段都观察到了长江江豚母子同游和长江江豚集群活动的宝贵画面。观测到较多新生幼豚，表明长江江豚自然种群正在繁衍壮大。随着长江大保护战略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出台，十年禁渔全面推开，长江的水生态环境的已越来越好。

“看、听、拍、检”，记者体验目视观察江豚

“和2017年科考相比，这次科考我们除了常规的目视观察、被动声学，还加入了自动影像辅助系统（VAOS）和水环境采样（eDNA）等手段开展采样工作，便于更准确考察江豚种群分布情况及栖息环境情况。”郝玉江介绍。

据记者了解，这四种主要搜寻江豚身影的技术，分别为：看——用望远镜观察，听——用声学设备捕捉声纳信息，拍——180度船载摄像头矩阵，检——提取重点水域水样，进行环境DNA检测。

声学工作组队员范飞告诉记者，每天船行驶至适合水域后，他们就会在船尾将声学设备放入水中。拖曳式被动声学监测通过声学设备在水下记录声信号，共两部分设备，分别为微型脉冲事件记录仪和微型声信号记录仪。一个只记录声信号的声压级和同一个声信号到达两个水听器的时间差，据此来判断江豚出现的时间和大致的数量；一个收集江豚的声信号的同时也会记录水下其他的声信号。“每天科考结束，这些声学数据中江豚的声信号记录会用于与目视观察的结果相互印证。”

声学组放置声学设备（极目新闻记者摄）

武汉白鱀豚保护基金会专员邓晓君介绍，每天到达新水域后，他和队员便会进行水环境采样，主要是重点水域水样。“每次采集水样，会对5升水样进行处理。采集到的水样通过仪器过滤，收集过滤样品，将他们分别放到盛满酒精的冻存管中，等科考结束后，统一开展实验室分析。”

邓晓君称，通过eDNA检测可以推断出这片水域是否有江豚活动，以及其他水生生物的分布，当天还通过仪器检测出水样的电导率、溶氧度、PH等水环境信息。

“船上有两个船载摄像头矩阵，连接好设备，可以实时观看以及回放拍摄内容。”目视观察者组独立观察员王睿龙向记者展示摄像头拍摄画面。

极目新闻记者体验目视观察（王睿龙摄）

记者还亲身体验了怎样进行目视观察。记者站在甲板右侧，观察正前方负10度至右侧90度的范围，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江面的漂浮物、鸟类、鱼类，以及江豚是否出现，也可以观察到过往的船只，以及江面岸线的生态环境。

王睿龙介绍：“我们船上有5名目视观察员、3名独立观察员和2名记录员。观察员每半个小时换一次，保证观察无空档期。观察的数据每次轮换前需报给记录员，记录是否看到江豚、行驶或者停泊的船只数量，以及岸线情况。”

船上有老渔民巡护员，岸边有“特约观察员”

近年来，在农业农村部长江办的支持下，湖北省长江生态保护基金会与各地政府部门合作，积极推进协助巡护项目，昔日捕鱼人转型成为协助巡护员，既解决转产渔民生计又增加长江大保护“群管力量”，打造了一支守护长江江豚的民间生力军。在这次科考中，宜昌协助巡护队队员刘其生以及江西鄱阳协助巡护队队长蒋礼义等4名协助巡护员都分别加入到科考中。武汉白鱀豚保护基金会，近年也通过守护江豚示范学校建设、助力江豚重返武汉、守护江豚月捐项目、小江豚宣讲员公益行等活动，让更多人关注到江豚。

刘其生（左一）在甲板观察（极目新闻记者摄）

今年59岁的刘其生，16岁起便入职宜昌市水产大队，作为一名捕鱼员，每天开船到长江捕鱼。2000年后，他发现江面已很难捕到鱼，过去一网捞起上百公斤鱼的情景已不见，空网而归成了常事。2018年11月，他弃网上岸，前往宜昌市渔政监察大队做了一名巡护员。被抽调参加长江全流域江豚科考，对刘其生而言是平生第一次，被安排在目视观察组的他，每天在甲板拿望远镜目视江面，每次经过鱼多或者水流平缓的水域，他都看得格外认真，“我不希望不放过任何一个疑似江豚的身影。”

在石首保护区两岸，不少世代以打渔为生的渔民，也弃网上岸协助巡护，现在都成了护豚员。

62岁的杨家炎，祖祖辈辈都是在长江以捕鱼为生。杨家炎告诉记者，2018年石首保护区禁渔之后，他便带着儿子，加入了石首市江豚保护协会，2020年7月，他又和村里的几位渔民一起自发成立了江豚救护队，从捕鱼人摇身变成为了护豚员。杨家炎称，“10岁在长江捕鱼，每次跟渔船出去，经常能看到白鱀豚和江豚身影。一群群的江豚跟着渔船跳跃，非常可爱，就像一个个微笑的孩子。”

杨家炎观察江面情况（极目新闻记者摄）

从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他在江面已难寻白鱀豚的身影，江豚的数量也少了很多。2007年8月，白鱀豚被宣布为功能性灭绝。“这个从小经常看到的豚就这么没有了，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很悲痛。”杨家炎直叹气。

“我不想江豚成为下一个白鱀豚，通过近几年长江大保护的持续推进，十年禁渔全面推开，江面的水环境好了太多，挖沙、排污都看不见了，江面也难找到漂浮的垃圾，水中的小鱼儿也多了起来。”杨家炎说，他相信儿时一个个“微笑”的江豚围绕在过往船只周边的场景，会再度出现的。

在宜昌葛洲坝岸边，许多摄影爱好者常年蹲守拍摄江豚，通过影像记录，成为科研人员的“特约观察者”，杨河，便是其中之一。

他介绍，2019年10月，他第一次在宜昌长江岸边拍到江豚，2020年7月，他开始沿着江边追着江豚的踪迹拍摄，几年时间，至少拍了有十几万张照片。“拍江豚要抢速度，相机都是连拍，一天拍500张左右，2022年4月，我整整拍了一个月，最终才从近万张照片中选出几十张满意的照片。”

杨河表示，今年，摄影爱好者在葛洲坝下水域两次拍到小江豚，其中7月19日的小江豚，就是他拍到的。64岁的他，已退休四年多，他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拍江豚，“感觉江豚就像我自己的小孩，只要我还拍得动，我会一直举着相机追逐它们的身影，用镜头记录下最美的它们。”

专家：江豚不会成为下一个白鱀豚，分布情况与五年前相当

9月26日，下午3时，两艘科考船陆续抵达荆州码头，历经8天800余公里航行，宜昌至城陵矶段考察正式结束。

2006年长江江豚科考，长江流域的江豚据统计仅存1800头左右，2012科考，统计数量骤减至1045头，当时便有专家预测，如果再不对长江江豚加以保护，长江江豚很有可能10年至15年内出现功能性灭绝。2017年江豚科学考察，距离专家预测过去五年，当时长江流域的江豚统计为1012头。

郝玉江观察江面（极目新闻记者摄）

本次宜昌至城陵矶段考察队队长郝玉江，是2017年江豚科考的现场总指挥，2006年的科考他也参与其中。他介绍，2006年他刚博士毕业，第一次参加长江科考，本预想能在长江看到白鱀豚，但结果遗憾未能看到。当时，他看到江面水环境质量很差，挖沙、排污随处可见，江上的漂浮垃圾也很多。

“2012年科考的江豚统计结果，非常令人痛心，大家对江豚的未来感到悲观。”郝玉江说，从1992年首个迁地保护区，湖北长江天鹅洲白鱀豚国家级自然保区的成立，陆续在相关主管部门的指导下，在各地渔政和保护区管理部门的大力支持下，中科院水生所、水科院淡水渔业中心、南京师范大学等科研院所持续为长江江豚的自然保护区、迁地保护区建设，以及人工繁育研究攻关提供科技支撑，拯救濒危的长江江豚种群。

2015年监利何王庙和安徽安庆迁地保护区相继成立，2016年《长江江豚拯救行动计划（2016-2025）》出台，2016年国家提出长江大保护。到2017年科考时，长江的水域环境已发生明显改变，江豚的生存状况也得到一定改善，“2017年科考，我们焦虑感减少了一些。最终也得出长江江豚种群数量迅速下降的趋势得到遏制，但种群数量极度濒危的现状没有改变，保护形势依然严峻的结论。”

长江天鹅洲白鱀豚保护区网箱里的江豚（极目新闻记者摄）

郝玉江称，随着长江大保护战略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长江保护法》出台，十年禁渔全面推开，长江的水生态环境的已越来越好，目前，长江流域江豚迁地保护种群数量达到150余头，年均出生幼豚数量超过10头，呈现了良好的增长势头。郝玉江告诉记者，2012年科考后，有专家提出长江江豚很有可能10年至15年内出现功能性灭绝的说法，从目前看来已得到改变。他期待以后江豚越来越多，迁地保护区的江豚可以逐步野化放归长江，最终实现促进江豚种群自然恢复的目的。

“没亲眼见到白鱀豚是我一直的遗憾，有时做梦我还会梦到在水中，白鱀豚围绕在我身边的场景。”郝玉江说，“从共抓长江大保护的持续深入来看，长江沿岸的生态环境在国家的推动、各界的努力下，正在快速恢复，并且成效明显。我想等到十年禁渔期满，江豚数量应该会有较大提升，江豚不会成为下一个白鱀豚，群豚绕船逐浪撒欢的场景会再出现。”

9月28日，科考队将继续启程，分队前往洞庭湖和鄱阳湖进行两湖水域的考察，最终的科考结果，将由农业农村部经过严谨分析后，统一向社会公布。

宜昌至城陵矶段考察队完成考察（极目新闻记者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