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书|《秋园》:意外之外的旧时代女性之殇

有人说《秋园》是女版《活着》,但这两本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在阿丘看来,《活着》像一杯烈酒,看完让人印象深刻且当下非常激动,而《秋园》像一杯陈酒,对当下的冲击力没那么大但后劲十足。

为什么《秋园》给人的情感冲击力没那么大,这一点很好解释,毕竟这两本书一个是真实的故事,一个是虚构的小说。为什么《秋园》的后劲这么大,这一点却让阿丘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直到从性别的角度来看待两个主人公的命运。 

她承受了比意外更多的东西

弗朗西斯.福山曾说:“时代的每一粒尘埃,落在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在动荡的时代,个人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福贵和秋园生活在同一历史时期,经历了清朝终结,民国建立,新中国改革这些重大历史事件,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使他们遭受了许多意外,生活多次产生重大变故。


对于福贵来说,他人生的大部分悲剧都是意外造成的,儿子因为献血意外死亡,女儿因为难产意外死亡,女婿因为事故意外死亡,孙子因为贪吃意外死亡,无数次意外击垮了他的正常生活,一个接一个地夺走了他的亲人,以至于看完书的人都会不自禁地感叹“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

对于秋园来说,她的人生不仅有意外造成的悲剧,还有许多人为的悲剧。作为女儿,秋园不能依靠原生家庭,在当时只能被“嫁出去”,而父亲的过早离世让她没有更多的选择,不得不接受提亲,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嫁出去,以减轻原生家庭的负担,婚后丈夫的性格缺陷又让她吃尽苦头。

动荡时代中的人生本就艰难,因为女性的身份,秋园在无法预料的灾难之外,还承受了许多他人制造的痛苦。

她是原生家庭泼出去的水

20世纪10年代,秋园出生,对于当时的社会来说,她的出生和她的成长全都是为了完成一件事——嫁人


五岁,为了嫁得好,母亲把她的小脚压变形,给她裹脚,从此她带上了“三寸金莲”的残疾,可以说,这是一种女性地位低下的印记,代表着她曾从封建的家庭里走来。

十二岁,书中写到“秋园的童年时代结束于十二岁”,因为这一年父亲去世了,大哥染上了烟瘾,家里没钱再供她继续读书,更重要的是,父亲一旦去世,家庭由大哥做主,这个家就不再是她的家了,她从此成了寄人篱下之人,成了随时都会被“泼出去的水”。

恰好一位国民政府官员来提亲,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不答应也得答应。关于秋园的婚事,书中写得很克制:“梁太太问秋园同不同意这门亲事,秋园不答,再问就哭。太太问了三夜,秋园哭了三夜。”

母亲明面上是在问她,实际上只是在变相强迫她接受这门婚事,一问就哭,哭也继续问,不停地问,磨她的性子,磨完了她就认命了。

尽管对方是政府官员,但却与一家人素未谋面,一家人并不知媒人所说的情况是真是假,即使是如此的冒险,家里人却还是急于把秋园嫁过去,可见秋园的家庭家道确乎已经中落,也可见原生家庭已经容不下她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却是旧时代女性哀恸的无奈,一种无声的哀恸。

事实证明,丈夫仁受确实撒了谎,他在湖南老家没有田也没有房子,不是什么小康之家而是一个贫苦家庭,但秋园发现时,已经和他生下一个儿子,跟他一起回到了老家,也已和原生家庭失去了联系。

婚后生活再苦秋园都没有回娘家寻求帮助,其实不是她不想找,是找了也没用,丈夫去世后,她走投无路回去投靠哥哥,但嫂子却不给她好脸色,她只能带着小儿子流浪到他乡再嫁他人。

旧时代,女儿与原生家庭的联系似乎很淡薄,尤其是贫苦人家,仅有的资源只会留给儿子。即使是在如今这个思想进步了不少的社会,大部分女儿的地位还是不如儿子。

前几天,21岁女子带女儿送外卖的新闻刷屏,丈夫因事故去世,她和孩子不仅没拿到赔偿款,婆家还因为她生的是女儿就把母女俩赶了出来。她的经历实在令人痛心,但类似的事件却层出不穷,让人直呼愚昧。

在大部分家长的观念里,养儿子就必须资助他买房,而养女儿只需要让她嫁给有房的男人,很多人还开玩笑说,儿子是建设银行,女儿是招商银行。

殊不知这种观念本身就是把女儿放在了被动的地位,原生家庭不给予女儿资源,寄希望于女儿依附于获得资源的男性,却不考虑女儿因为依附他人而需要承担的风险有多高,她因此放弃的是更多自由的可能性,因此付出的是不再能自己做主的身体和命运

她是妻子是母亲就是不是她自己

尽管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在阿丘看来,事实上,秋园的苦难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丈夫仁受造成的

秋园是传统女性,少女时代她听哥哥的,结婚后,她以丈夫为天。丈夫仁受虽然天性善良,但却有着非常严重的性格弱点,他迂腐,懦弱,偏执。

且不说仁受欺骗秋园编造自己家境殷实的谎话来骗婚,不说仁受一再拖延官复原职的时间,导致最后丢了官位、没了收入,单说仁受执意要去当农民种地这件事。

仁受没问秋园的意见,就心血来潮地辞掉了教书的工作,要全家人跟他一起搬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种地。但他根本不会种地,折腾一番,最终只能让邻居帮忙种,邻居帮忙并不上心,弄得家里常常是颗粒无收。

于是全家的生计都压到了秋园的肩膀上,但仅仅依靠教书的工资是不够的,秋园只能白天教书,晚上帮别人做衣服来补贴家用。

偏执的仁受不会种地却放不下可怜的自尊心,不听劝出门做事,结果无数次闯祸,比如把韭菜当成野草全部割了,回头还向秋园炫耀。最终他不仅没有种好粮也没挣到钱,还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得了疝气。

仁受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正如如今很多人嘲讽的那样,“男人至死是少年”,他的行为完全是不负责任的,闯了祸就让秋园来善后,生了病就大喊大骂让秋园来照顾,而秋园本就承担着养活全家的重担。最讽刺的是,仁受得了疝气,却还是让秋园生下了第四个孩子。

回味这本书,你会发现,其实男性主人公的苦难和女性主人公的苦难给人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有声音,一个悄无声息

秋园的苦难和福贵的苦难不同,福贵的前半生处于一个浑浑噩噩的状态,但他始终是主动的一方,秋园虽然处于一个清醒的状态,但她却始终是被动的一方。

福贵的人生充满戏剧性的意外,在他身上,阿丘感受到的更多是意外对正常生活施加毁灭性打击营造出的那种纯粹的悲伤。但秋园的人生中,除去谁也无法阻挡的意外,还有许多人为的扼杀,在她身上,除悲伤以外,阿丘还感受到了一种把美好毁灭掉的愤怒。

和福贵不一样,秋园的生活中还有文化这一层面的追求,她从小就渴望读书,秋园是非常有涵养的女性,她温婉美丽、知书达礼,面对困境坚强勇敢,勤劳且充满智慧,跟这样美好的秋园相比,丈夫仁受就显得十分逊色。

夫妻二人本来都是文化人,都不了解乡下的情况,面对陌生的贫苦生活,两人的应对态度却完全不同。

跟着丈夫来到老家的秋园没有抱怨乡下生活的艰苦,而是很快适应了这里,并努力让一家人生活得更好,执意要留在老家仁受,反而一直无法适应老家的生活,最后变成了一个身体羸弱的废人,不仅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还需要秋园腾出精力来照顾。

这样美好的秋园,却没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得不到美好的待遇,让人意难平。究其原因,也许仍旧在于秋园作为传统女性的被动地位。

她就像一片漂流的叶子,随波逐流,想尽办法顾全家庭,顾全别人,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她作为个体的存在,已经被忽略了,变成了妻子,变成了母亲。

在读者眼里,秋园的人生是跌宕起伏的,不知道在秋园自己看来,这样的人生藏有多少辛酸泪呢?

旧时代已经离我们远去,是否今天的女性已不会再陷入这样的困境中了呢?

主笔:阿丘

编辑:如沐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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