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帆荐读】涿庵诗话 之四
作者:姚泉名
作者简介
姚泉名,号涿庵,湖北武汉人。中华诗词学会乡村诗词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湖北省荆门聂绀弩诗词研究基金会代理事长。著有《奓湖轩吟草》《竹笑集》《王羲之行书集字春联》《曹全碑隶书集字春联》《颜真卿楷书集字春联》《全文注释版传世碑帖(十册)》等,主编《当代诗词论丛》《当代诗坛百家文库》《汉诗大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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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诗与白话诗之根本区别在语法,不在语汇。文言诗从来就不拒绝白话语汇,但就算纯用白话语汇,只要不采用白话语法,它还是文言诗。如,“床前明月光”,文言也;“床前有明月的光”,白话也。“疑是地上霜”,文言也;“疑是地上的霜”,白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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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倭乱世,人命至贱。每读时人纪事之诗,辄牙根恨痒。若湘人李伯兮《沅江道中》“浮尸频碍橹,残髑乱铺滩。腥血围孱犬,腐饥饱露獾”之属,直陈所见,惨不忍睹。浙人吴世昌《湘桂败退只身徒步自独山西奔贵阳途中口占》“死以青蝇为吊客,生凭白骨识行程”,则含蓄些须,然不减其哀痛,诚事惨诗工也。其出句乃《三国志·吴书·虞翻传》裴松之注引《虞翻别传》之成句:“自恨疏节,骨体不媚,犯上获罪,当长没海隅,生无可与语,死以青蝇为吊客。”初读或不知其为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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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元帅论诗每有卓见,抗战中作《湖海诗社开征引》尤可瞩目。论诗词创作曰:“不为古人奴,浩歌聊自试。师今亦好古,玩古生新意。大雅未能跻,庸俗早自弃。”可铭座右。论新诗则曰:“晚近新诗出,改革仅形式。其中洋八股,列位更末次。”切中肯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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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事物入诗之难,诗家百馀年探索不息,以抗战时最使人心疼。如日机轰炸,此古来诗中未有之事也。马一浮《革言》:“飞鸢挟巨石,见卵纷下投。四衢绝人行,白日成九幽。”叶圣陶《乐山寓庐被炸移居城外》:“避寇七千里,寇至展高翼。轰然乱弹落,焰红烟尘黑。”冯振《伤楠儿》:“铁鸢尤肆虐,巨弹常妄施。城市变瓦砾,人畜成肉糜。”马君武《抗日纪事》:“主将未停麻雀战,敌方已动铁鸦兵。”杨沧白《哀巴渝歌》:“飞丸堕雨作雷鸣,地坼天崩穴山爆。”程潜《七哀诗》:“有声空中来,忽忽如雷发。响同山崖崩,震若地维折。”以轰炸机之新,入诗不违和,何者?化其名使之雅也,愤其事使之壮也。得其雅壮,足补物名之谫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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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定天山,命行军之道皆植柳,固基遮阳,人称“左公柳”。湘人杨昌濬诗曰:“大将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清末,道途尝榜以告谕曰:“昆仑之墟,积雪皑皑。杯酒阳关,马嘶人泣。谁牧春风,千里一碧。勿剪勿伐,左公所植。”昌濬诗固佳,未若谕文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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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立晚年曾居匡庐,倡修《庐山志》,尤重体例,提出“旧从其旧,新从其新”的原则,目前阶段,于文言诗与白话诗而言,何尝不能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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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曾说,初唐五十年,唐太宗亲自鼓励的诗,“是类书家的诗,也是类书式的诗”,“所追求的只是文藻,是浮华,不,是一种文辞上的浮肿,也就是文学的一种皮肤病。”不曾想至今还有人在罹患此种皮肤病,且将皮肤上的烂疮四处炫耀——他们是在扼杀中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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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定审美标准恐怕是白话诗发展的大问题。刚想说某首诗我还能懂,马上就有人说能懂的是鸡汤不是诗;刚想说某首诗我读不懂,马上就有人说读不懂的诗有个鸟用!于是,干脆不读了。没有公约尺度,只有小圈子的吹捧。她就这么活着,她就这么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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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弗里德曼等人提出所谓“光环作用”理念,即某人被标明是好的,就会被笼罩上积极肯定的光环,并且似乎他的一切都好。人们努力地去“出名”,实质就是想在自己身上构设这种“光环”。这不能说不可以,但我们在面对各种光环时,要有清醒的认识,杜甫也不是每句诗都好,无名氏也并非没有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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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某些迷信僻典的文言诗人和崇尚晦涩的白话诗人而言,可把尼采的这句话制成盾牌:“与合乎时宜的人相比,不合时宜者——比如我——受到较差的理解,却得到更好的倾听。严格来说,我们决不能被理解——我们的权威即由此而来……”理解,一如“知音”,代表势均力敌,权威消失。因而,所谓知音难觅,或许只是维护自己权威的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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