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
□ 许锋
二楼
原来没打算在三水经停或逗留。几年前的一天,我们送女儿去学校,学校在肇庆,与三水毗邻。返回时天色尚早,在高速上看到“三水”指示牌,我遥遥地瞥了一眼城区,问妻,下去看看?妻说,看看就看看呗。方向盘一偏,进了“三水”。
下来便是云东海,三水新城所在街道。从没来过,实在不知看什么。开着车跑,就是个跑马观花。拐到德兴北路时,看到一个楼盘好像正在销售,销售大厅的门头很是气派。那就看看房子?好呀,不过不买。不买,装装样子,兴许有吃有喝。从后面的结果看,从这一刻起,我们的行为就被自己牵引了。贪欲,即便简单的贪欲,是导致一切灾祸包括简单灾祸的源泉。天下哪有免费午餐,除了老爸老妈的饭不要钱,就没有白吃的饭。
过程略去不表。我被售楼小姐俘获,定了二楼一套三居室。注意,是“定”不是“订”。买过房子就知道,这俩字有本质的区别。有一点文化的人也知道,“定”,就是定,如确定、搞定、定价。相当于英语的“OK”。板上钉钉。“订”,不一定是定。订了蛋糕,可以退;订婚,可以悔婚;订报订刊,看了几期,可退订。订单,只是订单,不是定了的单。自然,现在的人都很忙,素养也提高了,都比较注重“信用”,除非特殊原因,“订”的也就“定”了。订了婚,除非发现他或她还与旧情人、老相好藕断丝连,保持着十分暧昧的关系甚至还偷偷上人家的船晃荡那么几下,否则,你是不会退订的,这也是一种契约精神,虽然法律上含含糊糊不一定承认。
怎么定二楼。注意,我没有用“?”,事情是自己定的,不能自己问自己。自问自答很愚蠢。二楼不好。一般人都认为,电梯平步青云,上下忽悠,住得低,也得掏电钱,和三十二层掏的一样。二楼视野狭隘,看不远。二楼昏暗,不亮堂。但二楼便宜。且有一个大平台。贪便宜不是人的天性,主要是没钱,有钱的人一般不贪便宜。比如我就不爱去菜市场,那里什么都比超市便宜,但超市敞亮。我被“平台”感动了。“平台”这个词被人用滥了,打造什么平台,提供什么平台,借助什么平台——平台不是想象和创造出来的,不是虚拟的,就是平台,几十平方,像个院子,也像个园子。我一直想在城里有个园子,放放我的心灵,发会儿呆,抽会儿烟,晒会儿太阳。这很奢侈。故,当售楼小姐将“平台”当卖点时,我的灵魂立即动摇,身体也便不由自主。妻也动心了,未拦挡。
不久,我们住进新居,过上了有平台的生活。
平台很阔。原来买过一个香柏木浴盆,搁在卫生间局促,搬来放在平台一角。这东西挺贵。女人看电视上的女人泡浴盆,牛奶浴,盐浴,香泡泡浴,羡慕。买回用过两次,挺舒服,但不如喷淋方便,后来就不用了,成了摆设,又不能摆到客厅,来个人忙不迭介绍,这是香柏木浴盆,泡澡舒服。保不齐人家会瞎捉摸,俩人脑子有病吧,让我看这干啥,想象你们如何洗鸳鸯浴?我们没洗过鸳鸯浴。鸡肋。大家都知道。妻瞅瞅空荡荡的天,你让我在人们眼皮子底下洗澡?哪能。那你要在人们眼皮子底下洗澡?不会。要女儿再小个十五六岁,可就美了她了。你等着,我一会打电话给她,让她回来再生一回。养鱼可以。你想,这么大的鱼缸,还是原木的,鱼儿得多高兴。越聊越干。鸡肋。先放着吧。
种树。这可以。有一棵小杨树,栽在花盆里,根系受束缚,没长高。挪出来准行。我在墙角砌了一个围栏,六十见方,半米深,比花盆大多了。清早,天刚透亮,开车找土。土不值钱。谁要说土值钱,那他没见过世面。但不好找。在城里兜多少圈儿也没用,土都在砖下面、路下面,别说土,土色儿都没有。城市之所以城市,不就是尽最大程度撇开“土”?行道树下有土,但不能挖,那叫搞破坏,叫偷。天下什么都可以偷——这话不像一个读书人说的,我不是鼓动人去偷,人世间,有人偷情有人偷心有人偷物有人偷钱,但没人偷景。去公园吧。南方的公园没有围墙,一年四季碧波横塘,冷烟疏雨,好看。我拿着铁锹,妻拎着纤维袋子,往河边走。河边也没土,都是树,是草。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我能挖两千多年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草么。又寻一处,还是河边,一点薄绿,差不多。一锹下去,拔不出来,太湿。湿漉漉的不好装袋,洋洋洒洒一路也不是个事儿。我拄着铁锹,心说,还是乡村好,什么都缺,就不缺土。
徒劳无功。妻说,别费劲了,网上买。
我没见过世面。谁说土不值钱?世上就没有不值钱的东西。你不要的东西才不值钱。金钱和粪土哪个值钱?生命和稻草哪个值钱?宝马和自行车哪个值钱?你嗤之以鼻的东西,都不值钱;你苦思冥想的东西,都值钱。
土,值钱。
送来了,几个半大袋子装着。我以为是深山老林的土,那种土松软,味儿足,闻着香。落叶飘零,落花脉脉,化入春泥,乃岁月沉淀之物,含着自然的弧线与柔韧。颜色是黑的。袋子上面的是,下面的不是,下面的土,色黄,板结成疙瘩,和拳头差不多。还夹杂着石块。除去疙瘩和石块,这土一斤值二十块钱,能买一斤猪屁股肉。
城里所有的生活都有成本。这一点不比乡下。乡下,扔几粒杏核能长出杏树。种瓜就得瓜,种豆就得豆。但要种得多,靠这个赚钱,也得下本儿,本儿也不小。我说的是种一棵小杨树。
杨树进去了。它一定能活,能长高。舍得为一棵杨树下这么大本儿的人,满世界不好找,它若有知,必豁出命长。
缺顶帐篷。没帐篷,大夏天的,人能晒成土豆。帐篷学名叫太阳伞,我这样以为。物流很快。伞撑起来,嚯,好大,一下子遮住太阳,遮住窥视的眼睛,遮住流言蜚语。这东西能遮住流言蜚语?能。比如我光着脑壳,他们看不见我脑壳,就不瞎捉摸你说那个人是真光还是假光,是坏透顶还是遗传,你说他坏透顶是贪污受贿还是色胆包天,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他妈,他妈哪有这么年轻,老婆吧,蛮俊。
有新发现。一日归来,在太阳伞旁发现一个陀螺。不知几时掉下来的。你知道陀螺吗?底部尖尖顶部圆圆。南方没有,西北也没有。我小时在东北玩过,只有在东北才能玩。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大地很快冻上了。河流结冰。有水的地方都结冰。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去水井压水。那玩意,一根管子入地,上头一个呆头呆脑的铸铁家伙,一抬一压,动作重复,管子里的气体被抽空,地下水按捺不住,就冒出来了。但管子被冻住了。先提壶开水,顺管子浇,把里面的冰烫开。我想舔一下管子。我半蹲在地上,张开嘴,探出舌头,嚯,有吸力,粘了个结实,寒气沁人心脾。扽舌头,焊死了,越扽越疼,再扽,只有断尾求生。一点法儿没有,只能纹丝不动地蹲在那儿,张嘴,吐舌头,坐井观天。当我满嘴血丝呼啦地回到冒着炉火的屋子时,家人吓一跳。还有黏豆包。家家都做,蒸了一锅又一锅,放到屋外冻,冻成冰疙瘩。吃时,拿进来几个,上火一蒸,冰雪消融,呈黏糊糊形状,又不黏得没形儿,蘸白糖吃,真甜。豆沙馅也很甜。东北的大豆好,做的豆腐也好。家家都有小圆磨。热腾腾的豆腐在雪里凝固,像一块块齐齐整整的石头。冻豆腐炖骨头、炖白菜、炖酸菜、炖粉条,都好吃。说到哪儿了。我们滚雪球,打雪仗,抽陀螺。陀螺,木头做的,上面圆圆,下面尖尖,照腰抽一鞭子,能转老半天。多么简单的快乐啊。而这个陀螺,是铁的。掂了掂,死沉,有小半斤重。它不是玩具。它不会自己跳起来再跳下来,是有人扔到平台上。人心险恶。我想起我说的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很流行。电影学院考试,出了一道题目:请说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出处。有人答:金庸。有人答:任我行。任我行是金庸《笑傲江湖》里的大侠。
令狐冲:“我要退出江湖,从此不问江湖之事。”
任我行:“这个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
他们没有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说:古龙。《三少爷的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没有说。
我从不看武侠小说。电影看过,早忘了。没受影响。
我写的那篇文章叫《哥们》。2010年在《羊城晚报》发表,转载颇多。原话是:“自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一个个人心串成的湖泊。”这句话让我得意了好一阵子,我知道它能流行。
商品楼也是江湖。原来不是,是钢筋混凝土建筑。住了人,就是。若不是,怎么会掉下杀伤性利器而无人上门道歉承担过失。
端详半天,决定将它处理掉。江湖险恶,悲剧不能重现。
坐在伞下,就有了点慵懒。慵懒,是个好词,尽管看起来不好。宋朝白玉蟾说过,慵观溪山,内有画图;慵对风月,内有蓬壶;慵陪世事,内有田庐;慵问寒暑,内有神都。没人不喜欢这种感觉。人们比蚂蚁还忙,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午后的阳光悬在伞外,落在树上,铺在地上。时光悠来悠去。没有访客,电话极少。我翻了翻桌上的书页,白晃晃,亮眼,不想再看。有风,夹杂热气,盈盈袅袅向脸上扑。风吹动书页,我脑里闪现一只羽翅斑斓的蝴蝶,鼓动双翼,瞪着眼珠子,轻盈地飞来飞去。蝴蝶才不来,没有花香。鸟儿也不来,小杨树还没长高。树大招风,也招鸟。
南方,花的事好办。给苗圃打电话,米兰、海棠、风信子娉婷而至。点了几棵树,有桂树,也有石榴树,不能太多,放不下。一时,草木扶疏,百花争妍,像个园子了。
再坐伞下,思绪像花儿似的随风震颤,往事剥开。
在西北时,为看到麦子生长,我在阳台上堆了厚厚的土,撒下了麦种。未及麦子发芽,看到父亲铁青的脸。房子是他们出钱买的,给我下达了一定的经济指标,但总占比不高。我在商品房里种地,在他看来是糟蹋了商品房的经济属性,糟蹋钱,漠视他的付出。如果他当是我朋友,不会那么生气。可人世间,有几个父亲会把儿子当朋友。当家长。我对女儿不也是么。“朋友”关系的维系,靠包容与尊重。而家长与儿子多是命令与执行。但你不能把后一种情况视为洪水猛兽,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家长和儿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无非,贾政暴打贾宝玉一顿,贾宝玉更为反叛。不过,那已到封建社会晚期,还是小说中的虚构。
我渴望有一块田。种点茄子、西红柿、辣椒。你不知道,这三样能炒出一盘菜,叫“茄辣西”。沿河西走廊行走,当地人招待你,这道菜必不可少。茄辣西不加肉,就是茄辣西,也不配米饭吃,吃拉条子,一种手揉手拉的粗面条。淋点凉州熏醋。那滋味,没得说。平台具备这个条件,但我还没学会种菜。干什么都有窍门,城里人若随随便便种出茄辣西,农村人岂不成吃干饭的了。
不久,我听到鸟叫。没到园子里看,扒开窗缝观察,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先在桂树枝头跳,又唰地飞落到地上,小脑袋瓜灵活地转动几下,又惊慌失措地飞回树上。上面还有一只袖珍的。是鸟爸爸在探查敌情。
不能老扒窗户缝儿。我端着茶杯,大大方方入园子,大大方方坐下,吧嗒,点上一支烟。桂树不高,可吓坏了两个小家伙,噗噜噜地飞了。但我知道,它们还会回来。我要做的,很简单,视其为无物。
风起云涌。天儿说变就变。风掀帐篷摇来摇去,铁质底座嘎吱吱响。妻说,收了吧,风蛮大。雨来了,雨势不小。风裹雨淋到我,我往中间挪了挪。雨丝飘到脸上,凉丝丝的。
天上,墨云还在集聚凝结,乌压压一片。几只鸟在风雨中掠过,急着归巢。一只,身子一斜划到桂树上,迅速匿于叶间。我心里一暖,几朵花,几棵树,一个园子,一家子人,维系了一种生态,简单又纯粹。
骤雨歇了。多日的燠热散尽,大地蒙蒙,云蒸霞蔚。园子里,积了水,浮着几片落叶。清扫时,我留意树上的动静,它没飞走,还藏在那里观察我。不理它。它绷不住了,跳出来,立上枝头,叽叽喳喳叫孩子来,一只,两只,三只,雨后重逢,安然无恙,都兴奋极了。
我朝屋里她娘俩特别有底气地喊,出来看鸟。
一壶茶,一本书,偶尔,手机振动,瞭一眼,需要回复的秒回,垃圾信息删除或不予理会。
岁月静好。
夕曛散淡,明月悬空。
白天,太阳伞存了很多阳光,晚上,一摁开关,阳光跑了出来。可不是三四点寂寂冷萤,是一圈闪烁的萤火虫。夜风袭来,树叶飒飒,花香妖娆。天上,依稀可见淡云,闪着茧丝一样的白。万家灯火时候,锅碗瓢盆之声,男女间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隐隐飘来。
楼上,重物再未落过。倒有女人发丝一卷儿又一卷儿光顾留痕。没什么生气的,扫掉便是。也有小孩半只袜子掉落,一两岁孩子穿的,一半红,一半白,也有花花的,挺幼稚。上面的人不好意思找来,搁一段时间,就让我扔掉了。我们没有半大点的孩子,用不上。
人世间的事,真不复杂,鸟当这里是家,就是家。人当这里是家,就是家。纵是海角天涯。
壁上,挂了“听风轩”三字,是书法家鲁先圣专门写的,他没有向兄弟收费。
坐着,不由傻笑,一次冲动,让我成半个三水人。
这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山岭逶迤,三江汇流。交通亦发达。高铁、轻轨、高速公路。地铁也开了工。去广州城里,开车几分钟到三水北站,停车,进站,半个多小时后,车徐徐进广州站,再换乘地铁,偌大的广州,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暮归,下车,出站,开车,路过万达广场,买点东西回家,不大工夫,在园子里打边炉,香气袅袅,又饥肠辘辘,吃嘛嘛香。
古人说:“我本渔樵,不是白驹空谷。对西山悠然自足。北窗疏竹,南窗丛菊,爱村居数间茅屋。”喜欢这段儿。又颇自负,我这园子,可比那茅屋强,尤其冬天,北方寒风萧萧,这里太阳把人骨头晒麻。温煦的阳光也让植物绿荫满地,花蕊随蜂。扇贝大的花蝴蝶这儿闻一下,那儿闻一下,好不自在。
生活,是一碗老汤,要慢慢熬。熬着熬着,有了滋味。越熬,滋味越浓。
小杨树已蹿出围墙,越蹿越高。几百天后,蹿到三楼,还在上行。已招来猎猎风声。更多鸟儿喜悦,叽叽喳喳,闪来闪去。我边看它们玩耍,边饮茶读书,有时也翻翻自己发表的文字,乘机自我陶醉。
日子是共有的。小生灵们肆意挥霍,我也肆意挥霍。挥霍不全是坏事情。
对了,见过那个售楼小姐。
我问她,你也住小区?她笑笑,是的,我也买了一套房。
看来是真好。谢谢她没忽悠我。
后来我还知道了,那个铁陀螺叫吊线锤,砌墙用的。
这么说,我该还给工人师傅,那是他的工具,他谋生用的。
二十七楼
来三水,从广州出发,先进佛山,这段路16.2公里。再跑32.7公里,就可以。我指的是1903年10月5日,广三铁路全线竣工时人们前来的方式。
此前,美国人柏生士是通过水路进入三水的。江水浩渺,水道蜿蜒,船速慢,一天跑不上50英里。三江汇流处,水流湍急,有漩涡,还有礁石,柏生士惊恐万分,三水船夫却淡定,见天跑,水性熟悉,能应付。
再往古代,人们如何进三水,如何出三水,就不去琢磨了。古代的一切,无非如稻子的生长,一副慢吞吞的样子,你越急,它越不长,不管它,该青时青,该黄时黄,稻花儿,该香时香。
如前所记,我进入三水的方式富有时代特色,汽车方向盘一撇,完成了。一段时间后,感觉有一套房不够,母亲年事已高,得接过来。又买了一套二十七楼的四居室。要讲明,都贷了款。没有高位当接盘侠,刚需么,差不多的时候,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该出手时就出手。两处相距不远,高德地图查的结果是,步行1.8公里,需25分钟;骑行1.7公里,需7分钟;开车2.4公里,需9分钟;走路加坐公交车,需39分钟。高德地图未设“跑步项”,我没事也不跑,人跑不过兔子,兔子跑不过车。以上经实际测量,八九不离十。手机真是个好东西。
两处宅子间,隔着一条高速,叫广三高速。上面正道上跑车,各种车,喝饱了油,铆足了劲,南来北往,昼夜不息。偏道也跑车,也走人。道不宽,单向可容一辆汽车加一辆三轮车相对而行或相向而行。没有红绿灯,谁先上去谁先跑,对过儿的车得耐着性子等,要不肠梗阻。我很少第一个上去,总能跟上别的车,躲在车后才阴凉。也第一个上去过。伸出公鸡脖子看,没见对面上车,上去了,你说巧不巧,对过扭上来一辆车。犹豫,咋办?对车加大油门,抢彩票似的往前冲。我还在哼哼唧唧行进,人家车头已顶上来了,前挡风玻璃后,隐隐闪着一张胜利者诡异的脸。对峙?只能是坏死性肠梗阻,纵是交警和医生都来也无计可施。退吧。只是,后面的车也顶上我了。我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上跑的,都不是善茬。后车没辙,一点点退,再后车也没辙,一点点退。退到口子处,都偏至一侧,不退了。好狗不挡道。我的车挡人家道了,大家都让我退,我一退,海阔天空嘛。入口处本就不宽,一侧又跟着这一溜车,难退。退的过程中,出现任何刮擦,都是我的责任,大家都是以不动应万动。我蜗牛一样退。前车蜗牛一样顶。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虽然退得风情万种,但未伤及无辜,也未伤及自己。
擦一把汗。狭路相逢勇者胜,真真的真理。
是进入三水之后的一段插曲。有惊无险,无碍观瞻。远不及柏生士当时涉的险。那位美国著名土木工程师在三水考察后得出结论,广州至三水路段相对平坦,易于铺设铁路……中国最早的复线铁路、广东第一条铁路由此开启百年伟大征程。
二十七楼是天,二楼是壤。天壤之别用在此处,正好。
为什么要选二十七楼。七上八下,二十八楼我没要,我还想上一上。五十岁的男人,还可以做很多事。看过一段视频,说中年男人——读书的时候想和贝多芬一样扼住命运的咽喉,现在却被命运掐得翻白眼。失业和失意的男人,都喜欢或不能不喜欢在江边钓鱼,他们看着逝去的江水,感觉“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正无奈地走向注定的归途。我为我的同龄人感到悲哀。我车副驾驶位也从未坐过年轻女孩子——女儿除外。没什么遗憾。我若年轻,一定有这个可能,问题是,我若年轻,车也不来。优势是稀缺物,万不可也不能混搭和嫁接。苏轼快五十岁时,迎来人生巅峰,官位距宰相仅一步之遥。请注意“巅峰”二字。《周易·乾》:“上九,亢龙有悔。”上了巅峰,上天无路,只有下落。1094年,苏轼57岁,被贬惠州。1097年,60岁,被贬儋州。但这个仕途不如意的半百男人未有一日消沉,时时活在春风里,该吃吃,该喝喝,还忆往昔自问自答——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站得高,望得远,易幽思怀古抚今。四居室,两间朝南,两间朝北。朝北的墙上开发商开了一扇大窗。装修时,弟弟建议,窗太大,不如封掉,封后就是一面完整的墙,挂几张山水,大气得很。我没同意。一窗一世界。窗外,有大片良田美池桑竹,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时时都是春光,哪位大师的手艺比得过自然之自然。远处有山,不知山名。山势无北方山岭之峭拔,却以南方之姿容错落起伏、浓淡相宜。雨后,一缕霞光刺破雾霭,更是壮观,“美轮美奂,宛如仙境”——这八字被用得极滥,我看那山,云里雾里,若隐若现,亮处亮,如架了火把,暗处暗,如淋了墨,云水间,山色朗润苍翠。山与田间,还有一条轻轨线,起自广州,止于肇庆。肇庆,古称端州。包拯曾于1040—1042年主政于此,政绩斐然。1118年,宋徽宗赵佶亲笔题字改他原来的封地“端州”为“肇庆”,设肇庆府。肇者,始也。肇庆,开启吉祥喜庆之旅也。我乘轻轨去肇庆,像串个门。也乘坐轻轨去广州,像串个门。来回蹿,自由自在。到庚子鼠年,“黑天鹅”飞来,人心惶惶,不太坐了。其实,“黑天鹅”未来时,车上人也不多,从未人满为患。故车票从不对号入座,上去都有座。偶尔懒得找座,我这个年纪,站得起,半个多小时即达,不打紧。有座时,我喜欢靠窗坐,看山,看水,看田园。也看雨中的行人,车辆,工业。轻轨无声无息的行经方式,让我有些恍惚,想那柏生士先生也未曾料到,百年之后世界东方中国的火车,竟轻盈得像一只蝴蝶在大地游移。书页掀开没怎么看,集市、城市、农业、工业、文明、文化,乃至山与山,水与水,在脑中挪移、置换、冲撞、融合,像变幻的电影画面——前方到站:广州火车站。
那时,广三铁路成为广佛百姓的通勤车。河口设站。广州人嘈嘈杂杂地下车,集市即现熙熙攘攘之状。人们兴奋地采购河鲜、鸡鸭、瓜果蔬菜,日常再挑剔的主妇,目光也变得柔和,还价也内心忐忑,是啊,哪里能寻到比三水更新鲜的食材呢。久之,河口便有“小广州”之美誉。三水人真心感谢广三铁路。下午些,广州人回城,车厢里别有一番风情,鸡鸣之声,鱼虾蹦跶之声,叽里呱啦的粤语掺杂在一起。各路气味混杂纠缠,汗臭,鸡屎臭,鱼腥,菜香,蕉香,蒸汽机车淡淡的煤烟,江风与田野之风,一阵一阵,难闻,好闻。人们也看到,江中,机动船,一种小火轮,正冒着青烟,拖着拖船,勉力而行。你们看呐,咱们的火车可比船快多啦。
别小看三水。其为古城,秦代属南海郡。1526年(明嘉靖五年),建置三水县。我买房子的时候,已经叫“区”。我好奇,为什么叫“三水”,问了人,才知因三江汇流。我去寻三江之根,那地方在江根村——江根,江之根也。登高望远,见雾霭低沉,浮云萦绕,北江、西江、绥江在方圆几公里范围内形成汇流,一时,三江六岸,仿佛集水之大成,景观罕有。这一幕,柏生士先生也看到了。在他于广州、三水往返考察过程中,曾被小火轮拖至此处,因小火轮以蒸汽机为动力,机体笨重,船身负荷大,离岸愈近,河道愈窄,河水愈浅,秋冬枯水季尤甚,有被搁在水中央进退不得之险,故最后一公里往往要脱离小火轮而凭藉人力稳妥划行靠岸。回国后,他于《西山落日》中如是记载,“中国河道上的这些船夫都久经考验,磨炼成真正的水手。”
总耗资四千万美元的广三铁路全线竣工时,两广总督岑春煊主持了盛大的通车典礼。通车后统计,日均运送旅客万人以上。万人于广佛之间来来往往,在那个时代,是极阔的景象。似乎,人们就是在憋足了劲儿等这条线来。当然,不都是跑到三水采购生活物品。广三铁路虽短,却与西江、北江航运连接,而西江、北江航运是通向粤西、粤北的主要通道。广三铁路将广佛客源源源不断输送于此,剩下的事,就交由航运去办。于航运事业而言,广三铁路这一段,也是“最后一公里”。
广佛邮政也实现了“当日达”。在中国古代,无论官方或民间通信始终是一大难题。我曾写一文《古诗词中的“物流”》。不要说天下不太平的时候,“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即便没有战争,百姓间的书信往来,拖个一年半载也常有,杜牧《旅宿》云:“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一年后看到家书,黄花菜都凉了好几回了,只能望书兴叹,无可奈何。中国开展邮政业务倒历史悠久,《秦邮律》便是最早的邮驿法规,但传递形式无非车马,“八百里加急”算是一等一的快递,只有杨贵妃那样的臣民才享受得上。而在水系发达之地,则靠船递。人力船慢得要死,遇到急事,不如人跑一趟快。机动船命运多舛。至1896年(光绪二十二年),民营均和安机器厂经六年之久,研制成功“尾明轮船”,首航时,还靠人力踩踏,每小时仅航行六七海里。当然,这艘船的好处是船底平、吃水浅,可在西江、北江下游航行。无论如何,邮件往来,铁路快。广三铁路开创了广东最早的铁路邮运。有人见过清末民初时三水老邮戳、信封,邮戳日期显示,1905年之前广州到三水的信件隔天送到,而1905年之后的信件当天可达。
任何时代,火车都是经济发展和物流运输的动脉。广三铁路也让中国人从乡土社会流向陌生人社会,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和摆脱了长期被压抑的束缚。亘古至今,流动都是一道风景。与流动相悖的,则是迟滞、麻木、故步自封,并白白错失诸多良机。以至今日,越是澎湃流动、人潮汹涌之地,越是发达与富庶之区。
我还不是——某一年某一天带着妻女从西北悄摸摸流向岭南。
其实,广佛肇轻轨与广三铁路跑的不是一条线。孙猴子跳到半空看,也不怎么并行,但也不交叉,你顾你,我顾我。若站在二十七楼阳台的位置,倒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铁道线被层层叠叠矗立的楼群阻隔,看不见,偶然间,火车拉笛,鸣声悠扬。我们这一代人,对绿皮火车由衷爱戴,既在眼皮子底下,能至,吾心又向往,便下楼,踅入右岸公园,至西南涌。沿河岸往西,百余步,先过西南大桥洞子,上面车水马龙,是广海大道。再往前百余米,也有一个洞子,上面就是广茂铁道线。广茂铁路由广三铁路和三茂铁路组成。火车如今在三水不停,河口站已成纪念。通过手机查列车运行时刻,从佛山站始发,每日六趟,最早5:49,最晚22:46。从茂名站始发,最早00:25,最晚23:49,每日十趟。非火车势利,水往低处流,人往好处走,古往今来,人心思变,涛声依旧。
猫在桥下,看不到火车。看火车,也等不得。徐徐步行间,“况且况且况且”由远及近,即趴在石栏上望铁道线,果然,火车来了。
火车没有发出惯常“呜!呜、呜、呜——”“小心火车”的提醒。它正在穿越楼群密集区。晚饭时间,家家户户团坐一起,有老人家,有嗷嗷待哺的孩童,火车擦着他们的耳根驰过。这样一点距离已形成事实上的噪音。我既同情他们,又怨不得火车,先有铁道线再建房屋,房屋建得太近了。只是过去,人活得不讲究,火车轰隆隆的声音或许还是一曲动听的音乐,很多人想听,还没机会,而铁路沿线向来也是以铁路职工居住为主,上下班极方便。不过,随着城市的发展,宜居的住宅越来越像蛋糕一样均匀地分布于闹中取静之地,铁路沿线房屋便无人问津。这是一代人的命运,不可逆转。火车分明体恤不离不弃它的人,所以没有鸣笛。而我内心的平静立刻像波浪翻卷起来。我对火车的感情始终如一,因为我被蒸汽机车“碾”过,被内燃机车“碾”过,被电力机车“碾”过。五岁随父从军,从家乡驶离,坐的是蒸汽机车。好晕,一路五迷三道,难受极了。工作后成为铁路职工,赶上蒸汽机车被淘汰、内燃机车上马的时代,马上投入到修理内燃机车头的热潮中。后来,于岭南和北方无数次往返,先是坐内燃机车带动的车厢。没过几年,陇海线改朝换代,电力机车代替内燃机车牵引,一整列绿皮车厢,由北至南,越陇原,越秦岭,越中原,越荆楚,越三湘,进入岭南大地,风雨无阻,既稳且疾。躺在卧铺上,还有点童年晕,胸中呈罔然若酲之状,却也感慨,人生的节奏啊,像跳探戈或芭蕾。
是的,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我也忘记不了绿皮车。绿皮车有其本色,有其本味,它完全不用在高铁轻轨地铁的优雅中自惭形秽。它成就了一个时代几个时代、一代人几代人出走与回归的梦想,它有居高临下注视小兄弟的资本。当然,它不会像人一样浅薄。它经过了蹉跎的岁月,走过黑夜,知道如何珍惜日常的亲情,知道如何珍爱向往光明和未来的小兄弟的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透过绿皮车亮着的一扇扇窗,我看到自己坐在窗前的模样,也看到窗里人眼里夜幕下的万家灯火。
夫岂不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折身回巢。西南涌,属于北江西南方的一道河汊,上游置有水闸,以起分洪作用。雨水极旺时,河水偶也上岸漫步,但跑不远,未影响居民生活。它向东流经南海区几个镇,最终注入珠江。江河湖海,从来惺惺相惜,互通有无。
公园里,广场舞已跳了起来。老大妈,不老大妈,中年夫妇,马尾辫少女,在老掉牙的旋律中舞动手臂,扭动腰身。柳影入水,槐荫铺地,街灯迷离。石凳上,我这样的男人撕掉所有的伪装,翻翻朋友圈,为见过面或没见过面的朋友点个赞,帮助售楼小姐小哥顶一顶某个楼盘,再吸口烟,等女人玩完。在某些方面,女人善于把握火候,差不多时,恰好钱大妈打折。
住在此处,我喜欢早上采购。甚至很早。先买包子。我喜欢那家酸菜包,不便宜,一块五一个。包子不大,四个不多,六个不少。肉包也是一块五。也买过肉包,发现馅儿有肥肉疙瘩。我不吃肥肉,自小不吃,吃了就吐,可能在我不谙世事之时,被猪油蒙了心,母亲说那时日子苦,有点猪油就先给你吃了。肉包已出笼,酸菜包还被屉着,热气不断外溢,能闻到南方酸菜那股子熟香儿。等包子的过程中,我对食物有了新的理解,比如等是一种享受,似等久违的故人,有相逢的惊喜。为什么喜欢酸菜,和小时候在东北待着有牵连,那里冬天就几样菜,白菜、萝卜、酸菜。酸菜也是白菜。酸菜炖肉,贼好吃。是童年影像的怀旧。还和兰州牛肉面比。一碗面,六七八块钱,几个包子,七八九块钱。都够。两地物价差别不大。跑了很多地方,只有香港和澳门吃的贵。其他城市,日常饮食,都差不离。北京人早餐,一根油条一碗豆腐脑;武汉人早餐,一碗热干面;广州人早餐,一份肠粉。比较一日三餐,可判断此地是否宜居。不能下馆子比,馆子,各有各的招牌,各有各的价格。也不能在机场比,嚯,我从白云机场坐飞机回兰州,此处一碗牛肉面四五十,味道不咋地,彼处一落地,先来一碗面,不到二十,味佳。七十公里进市区,一碗面八块钱,正。机场江湖,神雕侠侣去了也没辙,肚子饿嘛。包子快出笼,先付款,转身去钱大妈。钱大妈的东西真好,小白菜、茭白、绿豆芽、青笋、清远鸡、猪排骨、牛肉,绿油油,鲜嫩嫩,活生生,血淋淋。不贪多,满足一日用度即可。扭身回包子铺,恰好包子出笼,竹篾盖子一掀,一股仙气扶摇直上。
包子真正是一个独行侠。你看,究其地位而言,并不独特,很是大众。外表也不似花卷妩媚,麻花做作。几道简单褶子,却大隐淡雅、清幽、馥郁之香,如心地善良的佳人,含而不露,露而真诚。
吃过包子,收拾菜蔬。发现,白菜是“高原夏菜”。细看标签,啧啧,来自家乡么,我熟悉那个地方。
一颗白菜,如何千里迢迢运来。空运、高铁,成本太高。保不齐,坐的也是绿皮车。
我站在阳台上,看西南涌。红霞出山,朝晖缕缕,不错。有晨练者,定不想负这生机,这蓬勃,这时光。再远处,长空澹澹,三江汇流,航船隐隐,东去西来,蔚为大观。
住二十七楼,也不都是好处。若发生火灾,无处逃生。我买了一根百米长的逃生绳索,掂了掂,好沉。妻笑,借你个胆,你敢从二十七楼下去?你就是吃了豹子胆,你那从不锻炼的体格,能顺利到达地面?恐怕半空就英勇了。也是。
真发生过一次火灾。那日上午十时许,我们出门。中午约母亲和弟弟一起去吃土鸡。天下着小雨。那个农家乐的鸡不错,散养,个个长得健硕,看上哪只就宰哪只。菌汤,热锅,一上来已香气满怀。鸡块搁进去,不大工夫,熟了,两种自然之香混杂,馥郁扑鼻。大家赞不绝口。手机忽振动,打开一看,我们住的单元业主微信群发图,一楼生烟,烟雾上行,快到五六楼了。物业管家紧急通知在家业主有序下楼,强调,不能坐电梯。我没有过多担心,家里没人,只见烟雾,没见火苗,另外,险情发现及时,消防车正风驰电掣赶来。
于我来说,虚惊一场。于低楼层的人来说,被吓着了。原因查明,一楼某一住户在家里为电动自行车充电,电池自燃。鉴于险情已出现,物业规定,从此电动自行车不可以进楼栋,不管是进去停放、过夜、充电,都不行。这一点,不以电动自行车为出行交通工具的业主绝对赞同,但电动自行车主不干,吃一堑没长一智,还想方设法偷偷摸摸往里开。保安没有长千里眼,业主却有顺风耳,举报,在生命和财产安全面前,大家团结一致,同仇敌忾。电动自行车变成过街老鼠。一天我下楼,刚到一楼大堂,见一个老头骑车进来,到自家门口,门口有台阶,他抬着进去了。我立即私信管家,报告一楼某房间有情况,管家迅速响应,派保安上面核查。
为解决电动自行车停放和充电问题,物业在寸土寸金的小区边缘整出一个车棚,安装了计费充电设施。大部分人都很自觉,仍有个别人一次次涉险,被一次次举报,弄得灰头土脸。在这个事情上,我们不怕得罪人,也不怕重复地做着重复的工作。
想起电视剧中的一句台词,大概是——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是的,在岭南,在三水,我们通过奋斗,为自己和家人营造了一个温暖的家,我们不想被破坏,被牵连,被逃生,被火烧死,被烟呛死……
春去秋来,一寒一暑。日子晃晃悠悠地过。
一般,总是母亲从二楼一路走来。她顶着大日头,上桥,过桥,下桥,时不时手里还拎着一捆打折的蔬菜。我劝她打车。她振振有词,年纪大,走走路,是个锻炼。我们一起包饺子、炖牛肉、涮火锅。一起聊以前的事。聊着,她就伤感,有时泪眼蒙眬。也觉得委屈,老头子早早走了,留下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父亲走得是有点早,但母亲不是孤苦伶仃,有我们呢。老人嘛,一把年纪,喜欢说一点言不由衷的话,老资历的话,晚辈当没听见得了。
我们也去二楼,多时开车。我们一起在园子里说话,午时,支上鸳鸯锅,鸡鸭鱼肉摊开,吃着喝着聊着。天气总好得不行。热了,则有风扇从一侧遥遥摆头吹,母亲的发丝随风拂动。冷的时候不多。有时下雨,太阳伞够大,大家往一起再凑一凑,也淋不上啥,雨丝偶尔落到脖颈上,凉丝丝的,怪舒服。母亲那样拮据的生活,匮乏的年代,数分分钱的日子,一去不回了。暮色深沉时,树影婆娑中,周围的楼群渐次点亮灯火,菜香从一扇扇窗口飘摇,即便是阴郁的天色,大地一如既往的安详。这时,我看着母亲,唯希望她于旧事重温中,与自己的儿女们共度永无终点的秋冬春夏。
三水,此心安处,是吾乡。
(未完,全文刊登于《佛山文艺》2023年第2期,更多内容,详见纸刊或电子刊)
责任编辑:陈月芹 (邮箱:chenyueqin211@126.com)
【作者简介】许锋,1971年生,甘肃人。国家一级作家、新闻传播学副研究员。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广州市黄埔区文联副主席、广州城建职业学院教授。已出版《陈启沅评传》《南海陈氏机器家族》《李章达评传》《诗经趣语精编》《小城与大城》《预言家》《新闻记者》等学术与文学作品近20部。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广州文艺》《飞天》《佛山文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