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庐丛稿》是李国春先生近十年来研习桐城历史文化的读书札记和反映桐城乡风乡情的诗、古文辞辑稿。全书按文体分为上、中、下编,各呈风貌。
上编为“稽古集”。本集是先生多年来搜罗阅读桐城地方古籍文献的读书心得,或拣选名篇,或钩沉往事,夹叙夹议,名曰“稽古”,非为学术考证,特以散文化笔调叙说一邑旧闻,据典造境,复现乡先辈湮没无闻的历史境遇,扢扬风雅,宣弘风概,从古贤之文章气节里,传递给今人以文学审美信息。所选文章大多为原创,持论自有己见,力避拾人牙慧。
中编为“林下集”,收录古文52篇,系先生多年来诵读传统古文的募仿之作,内容多为邑中物事,以杂记为主,兼有赠序、碑志、序跋等文体,乃先生进入中年写作后在古文上的创作。
下编为“游艺集”,收录古、今体诗56首,为先生近十年来读诗习作,古体居多,律、绝次之。作者自谓:“少闻先大人于机杼、垄亩间吟哦,始习平仄。至中年自习歌诗,常得邑中诗家指授,粗知格调。”故所为诗,常迥于流俗。有些诗反映近年来邑内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既是咏怀,亦当纪实。
《若水庐丛稿》
李国春,男,1958年生,安徽桐城人。笔名若水庐。安徽省文史资料学术研究会会员,桐城市文史资料委员会委员,桐城派研究会常务理事,安徽省作协会员。创作的诗词、古文、新诗、散文、小说等近百万字,发表于《诗刊》《安徽文学》《新华诗叶》《厦门文学》《安庆日报副刊》《安庆晚报副刊》等刊物。获得2016年度安徽省金穗文学奖三等奖,2017年省作协“诗韵百里”散文大奖赛二等奖。
读归有光的《寒花葬志》,他说:
《寒花葬志》是归有光为小人物撰写墓志的典范之作。全文仅百余字,始写墓主身份及卒、葬;继写婢子寒花生之嫣然、死之悲怜;终作含悲嗟叹。虽寥寥百数十字,但语言之雅洁,结构之完整,文体之合乎规范,堪为散文史上一篇难得的纯情之文。
文章写了家人之间两个场景,前一场景写寒花见主人归来,急欲啖食已剥好的荸荠,而她则故意掩瓯不给,反衬她对主人久不归家的思念,活泼可人,清人王文濡点评此段曰“涉笔成趣”。而后一场景则将寒花楚楚仪容鲜活呈现:
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予以为笑。
“目眶冉冉动”五个字,包含了三层意思:其一,描摹寒花小小年纪,一双明眸炯然有神,委实清纯可人;其二,传达出家人美美与共的氛围,身为婢子,于日常生活中充满着幸福感;其三,也是作者用心所在,作者写寒花正当妙龄,犹盛开的桃花,夭夭鲜艳,而一朝遽然凋谢,怎不让人顿起无限的哀楚。最后作者哀惜道:
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归有光家中人口众多,长幼尊卑相处,其乐融融。然生之欢欣可慰,而死之哀戚至为可叹,归有光说其先茔之北,殇冢累累,屡见族中小小生命,经不住疾病摧残而过早夭折。
今读《震川文集》,见他的文集中为其子、女写的墓圹志就有亡儿䎖孙、女如兰、女二二等数篇,这些文章篇幅皆短小,虽仅写亡者一二件细小事,但读来催人泪下,悲回不已。
走过桐城八景之一“桐梓晴岚”,他说:
从市区出发,驰驱东十里,高岗丛林深处,迎接你的第一处美景便是“桐梓晴岚”。“桐梓晴岚”位于今桐城市孔城镇桐梓、晴岚两村境内,明清时属桐城五乡之一的桐积乡。
道光《桐城续修县志》记其山脉形势说,“桐城山皆自潜山猪头尖发脉。猪头尖由天柱来东南入桐城界为分水岭,起二姑尖逾华崖山黄草尖诸岭过小关起洪涛山。桐梓山分支于洪涛山龙王顶右主干”。
乾隆《江南通志·舆地志》:“桐梓山在桐城县东三十里,峰峦明秀,雨霁尤佳。”清代桐城训导张骅也有《桐城八景》诗,问桐梓晴岚“谁将双树作山名?”古籍中多桐梓并称,《诗》云:“树之榛栗,椅桐梓漆。”桐梓山中的“桐”应该是“油桐”树,属生活生产用材,和桐国之“桐”似乎没有必然联系。
“桐梓晴岚”之美尽在一个“泠”字。春夏之时,每至雨后天晴,晨曦微显,山麓几户人家屋上炊烟初起,农人披蓑戴笠赶着老牛走向田间。
背后连绵山峰的深处,冷凝的夜露遇暖湿之气,山蒸草烘,雾蔼蔚然蒸腾,山、树一色,桐、梓尽为烟树,朦胧氤氲,烟云一直飘散到峰谷连绵的尽头,好一幅“雨收远岫”的水墨画卷。
齐梁诗人吴均“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诗中之意境似乎尽在此处。清代桐城儒学训导张骅《桐山八景》赞“桐梓晴岚”诗“椎歌远间田歌出,潭影常澄岚影明。自笑风尘无好景,奚囊收拾足浮生”,道出了桐梓人家身居清泠之境,过着耕耨自足、与世无争的生活乐趣。
面对岁月枯荣,他写下:
人皆有老时,老为国之宝。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吾中华为文明之邦,有史以来皆尚崇老之美德。然古往今来,惟当今之世,崇老之风显于历代。何作此说?今之老者,举国皆尊。一曰老有所养,二曰老有所乐,三曰老有所为。国富民安,社会和谐,虽离退居家,衣食无虞,是为老有所养也;体魄健朗,气爽神清,文明气象尽显于城乡,出可览名山秀水,居则有子孙承欢,是为老有所乐也。至于老有所为,吾见有涉老诸组织可使老同志发挥余热,尽显风流。遍览史志,历代崇老有逾当今治世者,吾未之闻也。
桐城乃文化乡邦,自古山川秀美、文风昌炽,而崇老之风益盛,今之犹然。吾友吴君,为老干部之后,先是任职政府部门,三年前履任老干部管理局。甫任之时,其位为人所睥睨。君淡定从容,胸有抱负,以为国家事业,焉有贵贱显晦之别?意欲投身斯职,一改往日冷寂门庭。上任伊始,规章屡出;振声疾呼,营造民众崇老氛围,唤起社会爱老之情;躬身于离休老干部病榻,俾党之温暖传递于有难之家,凡陋巷、医院、殡葬之所,常见其急促之步履,忧戚之神情;更有每岁偕老干部外出考察,诸老皆多闻广识,骋怀天下,有发乎心中之观感者,建言献策于政府,是为考察之功效焉。近又闻龙眠河畔,将矗立一现代气派之老干部活动中心,闻者无不欢欣,亦为君之谋划也。
在文庙诵读《论语》,他感悟:
桐城圣庙始建于元延祐初年,址在东郭外,一乡教化,因庙为学。先是,中山人温令士谦议勘其址,李教谕志宁襄其业,后有太原人武令子春踵其后,增建旧制,于是乎宫墙岿然,规模大备。三君之于桐学,可谓贤与勤矣,前贤备述焉。迨乎洪武初,桐学迁城内佑文坊,即今址,重构规模,吾邑科制由是声名鹊起。
明清两代,桐城一县多魁杰,士子登科,逾泮桥而采芹者,摩踵接至。惜近代新文化运动,圣庙功废,释奠尽撤。至辛酉年间,再度重修,今之格局也。
今岁立冬前二日,桐乡学堂鸣谦先生,邀余在文庙大成殿前同诸学童共诵学而第一章句。时秋阳煦濡,风铎和鸣;淑女援琴,博士演说,学子儒冠歌鹿鸣之章,抠衣三拜先师于丹墀之上。百年之后,弦歌再起,学而时习之,洵可说也!
嗟夫!当今之时,人皆贵货殖而轻儒行,唯鸣谦先生特立独行,身为一介职员,踽踽行教于乡间闾巷,又得章君倾力赀助,百折不悔,终遂其志。是则鸣谦先生名无温、武二令之责,而实有二令之流风,真当世君子也!鸣谦先生于余有师友之谊,观此盛况,作文以记之。桐城龙河李氏。
闻觉迟女史裁襟励子,他写下诗句:
民国初,桐城嬉子湖畔有江百川、苏蕙华伉俪,比肩恩爱,耕读齐家,育有三子,长曰兴汉。某日,兴汉放学归来,承欢于母前,谓母曰:今日在塾中闻师母欲为其儿缝百衲衫,尚缺红绸数寸,甚为愁急。吾知母亲大人或可为师母纾困,已在塾中许诺矣。母曰:“儿为甚佳。顾无余布,奈何!”寻觅久之,则开箱取向时己之嫁衣,裁尺许交于兴汉曰:“儿持此奉于师母,尊师重教,庶毋食言焉!”
鸿渐升陆阜,池溏盈藻芹。
鸟语催田熟,庠序生氤氲。
先生复振铎,设帐嬉子滨。
童子七八人,垂发束儒巾。
夫人勤夜绩,晓起理罗纹。
稚子且周岁,百衲初缝纫。
新衫欠一色,讵可庆生辰?
学中有兴汉,伶俐极可人。
窃窃问师母,戚戚何所因?
师母毋长嗟,吾家虽寒贫。
吾母善纺绩,差可补裾鹑。
少年始怀玉,小子殊可亲!
阃内琐琐事,慎勿告令君。
归来日色暮,环堵和融融。
家尊研词翰,恂恂有儒风。
慈母夜针黹,西厢治女红。
彩衣覆总角,承欢慰慈翁。
自言塾中事,母可察儿衷?
阿母始闻语,蹙促霜鬓拢。
年来多荒歉,箪瓢偶亦空。
汝姊正待字,红妆尚裁缝。
汝弟年尚幼,捉襟衣无重。
吾儿有玉节,母岂不依从?
曩昔初束薪,彩蝶舞燕裙。
持家屏纨素,兰襟殊可珍。
母亦无所顾,开奁取香薰。
嫁衣任裁剪,助子沐清芬。
弹指百年过,秋风吹残荻。
芳襟已然邈,坤范沛遗泽。
湖天听鹤鸣,信美思亲戚。
望山冀修远,励子常鞭策。
结庐在林丘,鹿门对寒汀。
绕屋种兰蕙,陂池竹亭亭。
筼风植高标,兰芳播逸馨。
《裁襟励子歌为觉迟女史始建望山励子二亭作》并序
*文本来源:《若水庐丛稿》,选段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