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可抵岁月漫长

11月6日,秦皇岛日报社摄影中心记者马卫庆,交上了自己退休前的最后一篇稿件——《记者的行囊》。

稿子内容是他拍摄的同事工作照组图,里面每个人都比他年轻。这篇稿子,老马希望能抢在11月8日——第二十三个中国记者节当天报纸刊发,而记者节的前一天——11月7日,就是他正式退休的日子。

这一次,按惯例在节日给大伙儿拍张合影的活动来不及参加了,老马换了这种方式完成约定,也向他27年的记者生涯告别。

从“大马”“马哥”到“马老师”“马叔”,27年里,人们对他的称呼变了,但马卫庆一直是那个在一线忙碌着的普通记者,工作的最后一个月,依然保持着每周两次下乡采访的频率,拍摄百姓故事的热情,身边人依旧能深切感受到。

在采访路上,无数次的相机举落间,镜头前的时代已日新月异,镜头后面的那个年轻人,变了的只是斑白的鬓发,内心却仍炽热如火。

那团火,是什么时候开始聚起的?

也许是少年时,他拿起姐姐相机的瞬间;也许是在第一次进村采访后,看到人们的爱心涌向困难女孩儿时;也许是在抗战老兵回忆的闪烁泪光里;也许是他用镜头推动着一座被水患围困的小村庄,20年来造桥、修路,迈向崭新生活,而感到喜悦时;也许就在回访路上,村民那一声声“马记者来啦!”的招呼中……

所有的答案,都融入一场漫长的坚持。这是老马年复一年耕耘在泥土地上、付诸光影和文字间,用身、用心、用情,踏实地写下“记者”二字的故事。

办公桌上的自制“暗房”

高高大大的马卫庆,出生在新疆乌鲁木齐市,用他自己的话说,“成长似西北的白杨树,普遍又普通。”

自认为没有特别天分的马卫庆,打小对文字和照片很有兴趣,姐姐的一台海鸥牌相机,是他最向往的物件。毕业在新疆工作后,为拉近岗位与照片的距离,他额外地当起了单位的拍摄宣传员。

1996年年初,马卫庆远离家乡,调入秦皇岛日报社工作。当时,《秦皇岛晚报》刚刚创刊,他成为第一位专职摄影记者,从给晚报配图做起。

因为条件有限,单位没有方便他洗照片的暗房。马卫庆申请了一点儿资金,购买了遮布和放大机,在办公桌上搭起了“暗房”。

“布料透光,洗出照片是灰的,再慢慢调整。”有了这么一块儿小场地,他便成天泡在工作上,摄影、冲片、洗印,一个人支撑起晚报的摄影任务。

徜徉在兴趣中又乐此不疲时,那个将记者工作的意义,电光石火般惊醒在他脑海中的时刻,也正在靠近。

1996年5月,晚报编辑部收到一封来自山村的信,写信的是一位瘫痪在床的父亲,信中提到只有7岁的女儿年虹在一直照顾着自己。

“大马,走!”同事一声招呼,马卫庆兴奋地动身,一起前往了信中的地址。

城里长大的马卫庆,头回走进如此破败的农家小院,冷锅冷灶和相依相偎的父女俩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拍过那么多人和事,那次记忆很清晰,甚至刻骨铭心。”

不久,长篇通讯在《秦皇岛晚报》刊登,文图中7岁小年虹的坚强和孝顺,激起了第一次由晚报带来的全市爱心浪潮,人们纷纷相助,父女俩生活一下子有了希望。

“很震撼,我看到了人们善良和扶弱济贫的心,也看到记者的正义与良知,这就是意义。”这篇报道,获得当年河北省好新闻一等奖,也鼓舞着马卫庆立定工作方向,“到一线、到农村去,做有温度、冒热气的新闻。”

驻留在高山田野间

工作一段时间后,马卫庆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图文并茂的报道,多幅组图冲击力十足,他内心一动。

“还可以这么做摄影报道吗?”他请教同事后,便有了新想法,“这样的形式我喜欢,可以表达更多东西。”于是,他开始思索和寻找选题,主动向大街小巷、生产一线和高山田野间走去。

1996年8月14日,青龙满族自治县大石岭乡西石岭村被洪水围困的第十五天,村主任为向乡政府汇报汛情,涉水过河,被大水卷走。

8月21日,马卫庆和同事蹚过没腰的河水,来到了这个三面被青龙河环绕的村庄采访。当天,是大石岭乡中学的开学日,村里学生手拉手过河,乡中学校长付君亭也跳进水中,一手一个地拽着孩子们,村民站在河岸上紧张地望着,马卫庆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些画面。

报道发出后,“在青龙河上架一座桥”这个西石岭村几代人的梦想,引起了广泛关注,社会各界的援助纷纷赶到。

“桥何时能建成?”“一座桥会改写村庄命运吗?”此时,马卫庆脑中还萦绕许多问题,对他来说,采访并未结束。

2006年,西石岭村河东大桥通车;2010年,已担任村支书的付君亭,带领全村成功改造500亩坡地;2017年,南大桥建成……此后,西石岭村发展的大小节点,马卫庆都在报道现场。

当初对一次汛情的关注,被他拉长了20年的视角,让人们通过报纸,看到了小村庄的觉醒和奋斗,成为时代缩影。而马卫庆诸如此类的报道,不胜枚举——易地搬迁后,终于脱离了窘境的青龙高庄村和千里洞村;修建“乡乡通”“村村通”时,一座座村庄的欢呼雀跃;旅游带动下,长城村落董家口客人如织;“一村一品”号召中,各区县雨后春笋般冒出的名优产业……

翻开马卫庆的一篇篇报道,如在用最细密的针脚,编织着一座城市发展图卷,也将他踏实的脚印留痕。

27年里,马卫庆走遍秦皇岛的70多个乡镇。而当一名记者全身心地关注着脚下的土地时,不会只有风平浪静。

2011年,抚宁发生林火。一大早,马卫庆就和同事们赶赴现场,与消防员一同在茂林与烟雾中横穿渤海林场,拍摄下鲜活场面,赶回报社发稿时,已是晚上8点多了。

这篇报道再次获得河北省好新闻一等奖,马卫庆也被秦皇岛市委组织部给予嘉奖,表彰他一直以来的突出贡献。

抢救回69张时代肖像

2013年底,马卫庆看到一则外地的抗战老兵报道,立即想:“秦皇岛境内有很多抗日革命根据地,抗战胜利快70周年了,那些老兵在哪?”

马卫庆想找到返乡生活的英雄们,给他们拍一张肖像。可收集信息非常不易,他四处联系,几个月后,才整理出一个全市范围内69名农村籍老兵的名单。

2015年3月,马卫庆踏上探访路。老兵们退伍后,住所散落在乡野间,有的住得很偏远,他用了3个月的时间跋涉,访遍69位老兵的家。

贴着耳朵向老兵说明来意,握着他们的大手问:“能不能给您拍张敬礼的照片?”每位老兵都欣然答应:“咱们胜利70年啦?好啊!让我敬个军礼?行啊!”

2015年7月,当69名抗战老兵的面孔,连版刊发在报纸上,他们庄严举起的右手,仿佛又连成了一道民族脊梁,让人热血沸腾。为表达对老兵的敬仰,晚报出资将照片制成相框,并购买了米面油等物品,马卫庆和同事们又将其一一送到老兵家里。

抗战老兵报道在社会引起热烈反响,市文明办和市志愿服务基金会组织起志愿者开展关爱老兵的常态化活动。后来,该项活动获得了全国最佳志愿服务项目。

“找到老兵时,他们最小的82岁,最大的96岁了,当初只是想拍照发布出去。之后,很多老兵相继去世,才觉得抢拍下他们的形象,是多么宝贵。”此后,马卫庆又多次回访老兵。

2019年,为了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老马又带着同事们,重访还健在的28位抗战老兵,拍摄《老兵纵阅新生活》报道。

在国家政策支持和志愿者的付出下,老兵们生活大跨步改善,很多家都翻盖了新屋,增加了适老设施,唯一没变的,是每个老兵家里都摆着马卫庆拍的肖像。

这一次,老马给他们拍了更多生活照——爆破兵李树林,腰揣收音机和老伴儿在房后的杨树林跳舞;后勤兵贺丰润,在小院种满了大南瓜……

因为总有人来看望,老兵都习惯了后生们喊一声就进了门,见到马卫庆更是亲切,会指指他的鬓角,“马记者,你也是老同志啦!”老马就握握老兵的手,“哈哈”地笑起来。

镜头里长城脚下生活如歌

2021年底,马卫庆的《长城下的农耕者》一书出版了。书中收录的97篇文章,是他近10年里,对秦皇岛绵延200多公里的长城线下村落采访的部分报道。

拿到这本厚实的书,很多人都吃了一惊,“这要付出多大的精力啊!”

马卫庆对长城村落的关注,始于一次驻村经历。2004年,在全市“驻访帮解”行动中,他参加了单位的工作队,来到卢龙县上兴隆庄村,这是一座长城脚下的村庄。

马卫庆看到村小学的设施落后,想办法联系上了市职业技术学校(当时为山海关综合高中),帮助小学添置了6台电脑、1台电视和120套桌椅。村民们高兴得不得了,请人敲锣打鼓去迎接。

两个月的驻村工作中,马卫庆意识到农村发展还得依靠教育,他采访了正在求学的8位少年,为他们寻求关注。2014年,老马回访了这8位少年,也开始专注对长城脚下人们生活的报道。

翻开这本书的一篇篇图文,长城村落特有的文化符号和生存方式,如纪录片播放。在老门楼下闲聊的老人,以长城为背景垦荒的一家之主,单人独校的村小老师,即将因项目搬迁新居又留恋旧街的一村老小……

从九门口关下的海港区九门口村,到青龙冷口关下的温泉村,长长的沿线上,老马的脚步从东到西。笔下看似“围炉夜话”般闲散,却是“灯火可亲”的用情,他关心这里的历史和今天,也期待人们的未来。

于是,当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消息传来,马卫庆又带着同事们,开始进行全市对长城资源发掘和规划的系列报道。

这时,老马腰疾已很严重,实在爬不上的野外段落,只能坐在山下等待。同事迷失路线,就打电话向他求助,大伙儿知道,这些关口老马当年都曾到过。

2022年8月,近百张图片、8万多字的系列报道完成,马卫庆终于将长城和人们的生活,谱写成了一曲有跌宕起伏和高潮、余韵的歌谣。

“走得远了,别忘了来时路”

2016年,马卫庆来到青龙花厂峪村采访,与妇女主任刘影聊了起来,才知道16年前,自己就在村小学见过她。

“还记得那张照片吗?”刘影欣喜地描述起马卫庆当年给自己拍照的情景。这几年的采访路上,老马经常会被认出来。

给花厂峪村民送去之前拍的照片时,从老村主任到街边妇女都会喊一声“马记者”;去罗汉洞长城的路上,被采访过的养牛大户叫住,告诉他自己打算开一个农家乐;同事去慰问村里的老党员,老人托他们给“马记者”带去农货……

27年里,马卫庆采访过大事小情,而他的脚步一直在基层,目光一直注视着那些普通又真实的人们。

“想学做新闻时,看央视的‘东方时空’,最喜欢的是京韵大鼓后的那句‘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马卫庆说,节目制片人陈虻的一句“走得远了,别忘了来时路”,他一直记着,提醒着自己。

这几年,马卫庆成了单位在一线工作最年长的记者,但依旧是冲在前面的那一个。

2020年春节,新冠肺炎疫情突发,正在外地与家人团聚的老马,看到提前出报的通知,当晚购买火车票赶回。到达后,他便投入工作,连续20天奋战在采访一线。

马卫庆的新闻作品获得过许多国家和省级新闻奖,也有河北省“走基层”先进个人和秦皇岛市“十佳记者”等诸多荣誉。但相比奖状,他保管最精心的是多年采访的材料和报纸。

临近退休,马卫庆仔细地整理,把它们送给可能用得上的同事,“交给你们啦!”

这些资料,字迹从手写到打印,纸张从泛黄到崭新,是一名记者步履不停的岁月回响。很多报纸都用塑料袋包好,他对上面的“记者马卫庆”几个字有多珍爱和不舍?

答案也许是,老马退休后,他的报道还会在报纸上陆续地刊发。

记者手记

将马卫庆的名字,从本报记者挪到文章里,滋味复杂。

我比他小24岁,来到报社后,他是受仰望的前辈。最初的接触,是2016年年末,马哥要去浙江看新生的小孙女,有个采访来不及做,兜兜转转交到了我这里,他把材料给我后,说:“交给你了!”

当时,单位刚遇困难,这句话让我有种没能接好班的愧疚,情绪突然崩溃,回到工位眼泪“哗哗”掉。两个部门的主任看我这么伤心,猜测是不是“十佳记者”落选了?都来安慰,我也不好开口解释。

两个月后,我和马哥一起站上了“十佳记者”的颁奖台。我在工作上,一直享尽偏护和运气,尚不知马哥在这条路上的勤奋与奉献。只记得那天,台上灯光闪呀闪,他笑得很开心。

这两三年,因为采访老兵的事,跟马哥熟了起来。跟老马下乡,是件很愉悦的事,他安排好一切,然后跟乡里、村里的干部和老百姓都热络熟悉,我们就躲在他身后,安心地像个小孩儿。

我妈妈也是名记者,但我上班后她已经退休,是马哥让我真正看到了那一代人的理想和热情、执着与坚守。老乡都喊着他,“马记者,马记者”,我确定了记者该是啥样的。

头两年,有时也抱怨,“没人着急,就马哥天天追着交稿!”今年,再也不敢说了,其实是明白,再没人这样催我的日子,还是要来了。

马哥给了我很多资料,想想这些年,大选题都是跟着他跑的,心里没底,马哥告诉我,“有些事,你要多想。”

这一次听到“交给你了”,没有再无能痛哭,跟着他走了这么多的路,总该学到了些什么,那就鼓足勇气地走下去吧。

记者:王鸽

统筹:田哲轶 唐晓辉 刘城

审核:卢冀明 刘菡

编辑:李志财

责编:刘福庆

监审:王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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