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巡礼|鲍鹏山讲《诗经》:永远的感动(七)

 

不可告人的快乐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①。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②。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卫风·考槃》

【注解】

① 考槃(pán)在涧:在山涧中达成快乐。考:达成。槃:盘桓,徘徊,自得放任之意。硕人:在《诗经》中皆作褒义用,此处可理解为贤人、隐士。宽:与下文同一位置“薖”(kē)、“轴”,都含快乐意。

② 过:失也,引申为忘记。

【释文】

快乐生活在山涧,隐士心宽又体胖。独睡独醒自说话,此乐发誓永不忘。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吴均《与朱元思书》)只要社会中存在争竞和钩心斗角,山林就永远对人心有着不可言说的诱惑。丛林对动物而言是弱肉强食的,但对人而言,却是“山水有清音”(左思),是“清晖能娱人”(谢灵运)。要知道,人类社会的尔虞我诈,倾轧相斗,是比丛林更为残酷的,孔子是早就说过“苛政猛于虎”的。对了,孔子还说过“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可见他对山水之与人性中的美德相通,也是有认识的。虽然他忙于社会事务,对山水只局限于观赏,远远地驻足而不是涉足其间,但在他那个时代,已有不少隐士把自己的身与心一同托付山水,与山水融合为一。《诗经》时就有了, 《考槃》就是写此类人,颂此类事的。

在读过韩愈的《送李愿归盘谷序》吗?那个隐士盘桓其中、其乐无穷的“盘谷”,可能即发育自《诗经》中的这首诗。考槃者,盘桓也,自得放任也。盘谷者,隐士盘桓之谷也。你看,两者定是一脉相传。当然,山水之美、之乐也不是人人可享,只有平淡、宁静而安详的心,才可能与山水契合。此“硕人”能在山水中自得其乐,就因为他宽、薖、轴——这三个词都含有心宽体胖的意思。一颗争竞的心是不大存得住这种福气的。庄子说:“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吴均希望我们“望峰息心”“窥谷忘反”,也就是要我们在面对山林时,能平息了那一颗孜孜以求、踌躇骚动、争竞不已的心。

诗的最后一章说,对这种快乐将“永矢弗告”,即永远不告诉别人。这就有些故作姿态了,其实,有些快乐本不是人人能得而明白、得而享之的。世界上尽有人人看得见摸得着涎着口水的快乐,也总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快乐。你若尝到了这种快乐,你就没事偷着乐得了。

来源:语文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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