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与军旅作家李金明认识已有30年之久了，知道他对党史军史颇有研究，是央视军事频道军史纵横栏目的常客；也看过他写的《黄埔对决》等历史题材的长篇纪实性小说。近年来又在《解放军文艺》《解放军报》《北京晚报》《作家文摘》《莲池》等报刊连续读到他写的不少军旅散文。给我总的印象是，有大情怀、大境界，他的军旅散文作品明显带有史学家独特的视角和气质，撷取的大都是中国革命历史进程中颇为触动人心的精彩画面，力求写透战争中的人性和命运，又通过这样的人性和命运去洞察历史，讴歌正义，鞭笞邪恶，给人留下回味无穷的思考与启迪。即便是写和平年代的生活，李金明也注意将笔触伸向生活的漩涡和底层中，抓取那些经过时代沉淀、能够撼人心魄开启智慧的特殊场景，军事文化气息浓厚，蕴含丰富的人文价值，读来有酣畅淋漓、振聋发聩、引人入胜之感。

李金明的军旅散文，注重将写作的重心聚焦到人物命运上，敢于触碰文学的终极问题，使读者在人物不平凡的人生轨迹和心理矛盾中感悟胜利成果的来之不易，理解和感悟在特定历史条件下那一代人的生存状况与品质。相信许多读者会和我一样，是带着极其复杂甚至悲伤的心情阅读李金明《散落在1945年的法币》这篇散文的。作品用了很多笔墨叙述离别家乡数年，牵着战马短暂回到家中探亲的父亲，见到穿着破烂褂子、住着低矮窝棚，缺衣少粮、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老娘时的场景。就在父亲给了老娘几块“边区票”欲离身归队时，老娘突然上前抓住马嚼子不让父亲走。这个场景对于读者的冲击力相当大，已失去了自己父亲的父亲，面对生活无着、随时可能遭遇不测的老娘，作为儿子难以兑现“不会饿着她们”的承诺。这些描写为后来父亲在攻打天津的激战中，冒着违纪风险，悄悄捡起几枚敌军逃跑后散落的法币，后来用以接济老娘的生活细节埋下了伏笔。在知情的连长和通信员都在战场上相继牺牲的情况下，父亲一生为此事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内疚，盖过了他为人民解放事业做出突出牺牲奉献所应有的荣誉感和自豪感。这种自责和内疚正是那一代共产党人初心和觉悟的体现。这里的“父亲”形象，实际上是革命战争年代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打江山一代人的缩影。像这种“一人抗日，满门遭殃”的悲剧在冀中平原、在全国各地大量地发生着。李金明通过讲述几枚法币的故事，很好地叙述和记录了这段历史，讴歌了人民群众的奉献和牺牲。又通过其中发生的与八路军纪律要求相悖的故事，巧妙地写出那一代人的淳朴、善良、克制和自律。这一有着悲剧色彩的故事，比某些作品中那些一味光鲜亮丽、超凡脱俗的常规描写，给人留下的教益和印象要深刻的多。

李金明的军旅散文，善于在尘封的历史长河中撷取那些感人至深的特殊画面，为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提供生动形象的艺术注脚，给读者带来生命中的一缕清新。他在《作家文摘》举办的庆祝党的百年华诞征文中获奖的散文《朱良才：毛泽东赞他“军之良才”》，就为大家叙述了一位作战坚强勇敢、著文经典卓越、严以律己修身、离任不忘百姓的我军优秀将领的故事。朱良才是一位德高望重、战功卓著、文武双全、淡泊名利、廉洁自律的军事将领，他的感人事迹有很多。李金明只选取了将军在井冈山斗争中不畏强敌、科学指挥、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在河西走廊与战友失散后，化妆成乞丐“千里找党”；病中住院参加征文撰写《朱德的扁担》；身居高位严格要求子女和离休后与邻居群众和睦相处，时时处处关心人民群众利益的故事，读来十分亲切感人。百年党史，铭刻着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形成了中国共产党人特有的精神谱系。近年来，围绕弘扬这一精神谱系，在广大党员干部和青少年中广泛深入地开展有关教育活动，而挖掘像朱良才将军这样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故事，无疑为教育活动增添了生动教材，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做这件事情。同样，李金明发表在《解放军报》长征副刊上的散文《太行山印记》、《粮食的往事》，生动地描述了太行山脉陵山脚下和冀中平原青纱帐里发生在战争年代的故事，讴歌了狼牙山五壮士、黄土岭战役中的八路军官兵、为“虎口夺粮”而浴血奋战的游击队员们英勇无畏的牺牲奉献精神，将人们的思绪拉回到如火如荼的抗战年代，激发读者在新时代新征程中继承发扬前辈那样一种革命精神，踔厉奋发、笃行不怠。

李金明的军旅散文，着力聚焦文学尤其是军事文学的历史走向，致力于挖掘蕴含其中的发展脉络和经验，促使“以人民为中心”的文学写作向着健康正确的轨道发展。先期发表在《莲池.周刊》，后被《作家文摘》转载的散文《保定作家群不可逾越的高山》，就是李金明军旅散文这一探索的成功实践。这篇散文通过叙述作者与长篇小说《红旗谱》的作者梁斌、《小兵张嘎》的作者徐光耀、《夜路》的作者铁凝、《红高粱》的作者莫言等作家交往的趣闻轶事，回答了保定这块热土上走出的大作家们靠什么写作、为谁写作、怎样写作等问题。读后启发多多，受益匪浅。同样题材的散文还有发表在《作家文摘》上的《平原不遥远》，里面记述了作者与《敌后武工队》的作者冯志，《长城烟尘》的作者蔺柳杞和《谁是最可爱的人》的作者魏巍等大作家认识、交往的过程及其故事，告诉人们一个基本事实是，只有扎根人民、深入生活，写自己最熟悉的人和事，文学作品才能够立得住，留得下。而颇有成就的大作家，往往也是最谦逊、最勤奋、最刻苦的人。

李金明的军旅散文，非常注重表现手法的选择，大都有着小说般的情节构思，既直描朴素又含蓄委婉的叙述描写，绝无空洞无物的抒情和拖泥带水的拉杂。这大概与他长期从事党史、军事资料搜集和研究有关，坚持靠事实说话，用故事感人，写人物命运，这就是李金明军旅散文始终把握的原则。当下我们在一些报刊上，常常读到拘泥于小人物情思，或风花雪月，或无病呻吟，或不知所云。李金明的军旅散文彻底与这种文体决裂，写得实，写得活，在表现手法上显得高人一筹。《解放军报》上刊登的散文《归队》，就是一篇故事性很强的散文。作者在参与“平津战役纪念馆”筹建过程中，特别留意那些没有留下姓名的“无名英烈”的下落。循着这样的线索，作者开始了寻找“无名英烈”的旅程。作品记载了发生在平津战役中的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众多解放军官兵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不惜牺牲宝贵的生命，最后连姓名都没有留下。经过作者和筹建办同志们的共同努力，391名无名、佚名英烈，已经有202名找到下落，最终将他们的名字补刻到纪念馆的烈士墙上。由此也就有了“归队”一说。散文《夜阑卧听风吹雨》《勇敢的一生深深的自责》等都是有血有肉、言之有物的好故事、好作品，都能让人开卷有益、爱不释手，一口气读完。

作家的创作过程，就是寻找自我和叩问心灵的过程。很显然，李金明在他的散文创作过程中，也一直在寻找自我，从自己拥有的弥足珍贵、得天独厚的历史资源中汲取创作营养。他的散文叙述的意境多与平原上发生的战争有关，是现实主义的一种表达方式，通过这些穿透历史直抵心灵的文字，我们可以体味到蕴含其中的革命英雄主义和崇高理想情怀。衷心希望李金明很好地把握这一生活主基调，继续运用自己具有的独特视角，去发现历史和现实中更多的美，写出更多更好的军旅散文作品来。

2022.9.23于北京

原载河北《莲池》杂志2022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