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是对灵魂的建设
——读向阳的诗集《心系向阳》
李犁
向阳的诗里有光,让人在寒冬也心如炉火,焕发出蓬勃的气息。这是喷薄之诗,有挺拔之美,是对当下技术上升格调下降且有些幽暗的诗歌写作的灸刺和照耀。几年前,我曾用缺“火”的诗坛来形容当下的诗歌写作,火即眇眇以凌云的诗歌之志,也就是向阳诗中的光。它源于诗人的理想、道义、激情和侠肝义胆。这是一种能量,让向阳的诗有高度有温暖有方向,更主要是有热爱。爱荡涤掉血液中的杂质,让心灵敞亮,让诗明媚又充满力量,并有了气脉和气势,有了冲击力和感染力。
这就是我读向阳诗歌的直观感受。而且读他的诗歌你会情不自禁地读出声来,这是激情在驱使你破口而出。声音也是一种修辞,像花在嘴唇上绽放,大与小、深与淡都源于激情的快慢、心灵的张开与收缩。它们反映在诗歌上,就是一种曲调,舒缓与疾驰、低沉与高亢、细腻与狂放都是起伏在诗歌上的曲线,构成了诗歌的节奏美和音乐性,让我们体验到向阳激情奔涌的姿势和节拍。这就是气韵,语音和气息的韵律。向阳把他的诗集分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部分,就是激情在不同区域发出的振幅,也是音调和音色在不同时段的浓淡轻重,当然更是诗中之光因激情的翻滚而色彩纷呈。简单点就是音韵视觉化,是通感。我们顺手拿他的《江山如画》体会一下:“烽烟驭马/红星披甲/陇上牧笛小小娃/仗剑保卫妈/为了国为了她/犯我家园虽远必杀/去留肝胆忠骨埋天下/鲜血染霞/战旗如画/英雄儿女遍地侠/决死护中华/保和平保我家/长缨缚魔猎寇天涯/魂荐轩辕铁血绽红花/战旗如画江山如画”。
诗完全属于本土诗学,直抒胸臆,有古典与民歌融合的特质。诗的节律就像奔跑的马蹄声,哒哒哒,清晰、急促、简洁、悦耳。阅读它,你不可能不读出声来,而且声音会越来越大,一遍一遍,不是重复,是层层推进,让其中的情感和意境更透明并立体化,让词语和意象幻化出持长缨披红甲在猎猎的红旗下奔赴疆场的英雄们,这里面有的还只是骑在牛背上吹牧笛的孩子——声音转化为画面,深化了悲壮,也让人切肤地感受到了这种悲壮,仿佛身上的毛孔都被传染立了起来,这就是感同身受,是声音撬动身体,与生理和情绪有了感应,也就是通感了。
再举一个具体化也个人化的诗,这是清明时节,白发祭奠黑发,故人的老母亲猛然间跪在墓碑的遗像前,亲吻儿子的遗像:“……老母的拥吻/将天地缩成仅于泪的长度/土地上的思恋/以血脉作语/让天国倾听/最伟大的遗言/每一组文字/都是苍苍白发串联的导线/老母的唇己无印痕/涌出的血/却唤醒冰冷的灰色/那被亲恩重新滋养英灵/也禁不住泪漪涟涟/许诺/在重聚的路上/用存留人间的魂/点最后一盏烛泪/以免泪眼婆娑的母亲,失联!(《老母的亲吻》)”。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情感像连贯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你没法将它折断。这就是气贲——气流像井喷一样,且冲击着这些文字自动地在口唇上跳跃,随着呼吸的长短舒缓,诗有了跌宕,有了起承转合。诗开始恢复了歌的功能,诵读让诗歌回归舌头和耳朵,脱口而出,一听即懂。诗在声音里复活并得以传播和光耀人心。
这就应了他诗集的名字——心若向阳。心若向阳,诗就像雪里的炭火,不仅红润、饱满、温暖,也给读者以信心、希望和力量。而这光源就来自向阳的好心肠,具体点就是情和义。它能让万物有神,也能把钢铁柔化成春水。向阳不仅有情有义,而且大情大义,他总是能通过或越过个人的感受去关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用悲悯和体恤抚摸万物,缝补残缺的人间。这就是大爱之诗。纵观当下的诗坛,一直笼罩着一种阴冷和自私,虽然这些冷漠冷酷冷静的诗歌有时也能逼近真相,但读后让人感到寒风刺骨,心情阴郁,加之有些诗歌透出的戾气邪气痞气怨气恶气,让人有窒息和不想活的感觉。而诗歌乃至整个文学还是要引导人性向善向美,所以诗人必须走出自囚的冷窟,走到蓝天下面,给读者以阳光雨露和圣洁和爱。而情与义就是诗歌中的氧气阳气浩然正气,有它吹拂,诗坛一定会阴转晴,且阳光普照!我把这看成向阳诗歌的价值,更是他人品的魅力。
向阳的真情写作还体现在他所有的诗都有依托、有来历。也就是说他的灵感一是直接来自于他看见和亲历的事与物,即古人说的“直寻”;二是即使不是亲历的事物,也有原型。比如在“赤”系列诗中那些曾经闪耀和感动中国的真实人物和事件。这就规避了当下同质化的互相复制性的写作,以及无“景”硬憋情,没感滥编造的制作式写作。向阳所有的诗都是情感被刺激后的应急反应,都是他心灵上扒下来的血和肉。因为有话要说,有上涨的情感需要泄洪,所以他不用琢磨炼金术,不用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比喻而像古人那样坐卧不宁:“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他只需跟着情感走,听凭感觉让文字本能呈现。比如隋文静、韩聪在忧愁河上的金桥的旋律伴奏下,舞出人间最美的冰之景,获得了冬奥双人花样滑冰夺冠那一刻,当他看见玉女在金童的长臂上流泪,诗人的情感泪崩,灵感随之爆发,快速写下《比翼的翅》:“已然流动的金桥/凝固的忧愁/被天使长存于冰河的岩镕/即使释放/也是地壳的暖流/冬与春合奏的音符/跳跃/与两岸的欢呼齐鸣/歌舞/心灵合璧的修行/在金童长臂上飞旋的玉女/被雄壮的力/举成风景/伴飞的合影/被一滴热泪/点焊成永不拆解的环扣/女儿的水/分明从男人的眼里流出,那是/忧愁河的源头”。
这里所有的语言和意象都是自然显形,诗成了心灵烧糊后留下的痕迹。没有一点思忖和情感停顿的缝隙。其中说他们伴飞的合影,是“被一滴热泪/点焊成永不拆解的环扣”,就是一个创造性的金句,这完全是情感奔泻而下时无意识刮带出来的,是意料之外的天赐,而非人工制造。我们可以把它看成另一种事实的诗意——由事实引起的真实的诗意。诗在这里与生活互相对视,互相映照,互相美化和生长。再看这首《第一次看见飘落的雪花未落地》:“第一次看见飘落的雪花未落地/第一次看干涸的河里游荡着鱼/第一次看见飞翔的鸟儿全被剪断了翅/第一次看见哑语的人儿突然喊出我爱你/第一次看见青天之下消失了日/第一次看见醒来的草原成为戈壁/第一次看见漫天的繁星全都化成了雨/第一次看见孤独的盲者睁开了眼睛/第一次看见展翅的凤凰蝶变为司晨的牝鸡/第一次看见你已不是你、她成了你。/天地间太多的第一/原本就是失意/所有的错觉/全是故意”。
每一句都是一个完整的事实,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而且事物们的习性都错位了,把逻辑上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这种拗着事物的自然属性,让思维脱轨,肯定不是常态化,所以诗人用“第一次”来把它们串成链条,以表达惊奇和绝无仅有。与前一首相比,这首诗写的是虚拟的事实,但其中的感受是真实的,是无数类似的经验集中后的再刺激。所以这种错位不是错觉,是可能发生的事实,其原因是因为失意(也许是人类,也许是自然),就人为地给事物的因果颠倒了——深刻的思出来了,看似排比,其实是在递进和深化,像一页一页翻着画册,最后让匕首露出来。诗有了尖锐的指向和批判性,但更多的是一种呼唤,那就是万物都有其核心,尤其是人类,一定要把爱归还给人心,把信仰归还给人生。否则就会像一个诗人写的那样:“信仰倒地,道德狼藉/即使天才创造出崭新的文体/所有锦绣文章也只能是病句”。
这让向阳的写作有了当下珍贵的忧患意识,诗歌有了深度、重度和力度。所以他才敢不在字词句上纠结和苦思,因为他练的“义”,追求的是重大的思想和哲思。比如他写毛泽东的《红色永葆长续》,激情深情中走向忧思:“再有国难谁可托”;大风歌的结尾说出真理:“风,只要不疯/举世温柔”;《我是一片云》结尾则是指向真相:“世上哪有飘渺的彩云 \ 都是水和泪的游戏”。因此 这些诗有了暗示,有了深邃,更有了灵魂和精神。
这说明向阳是一个追求意义的诗人,他所有的诗歌都是及物的,那如狂飙突进的激情就是开掘机,通过它挖出真金和白银。或者激情就是闪电,用它勾出震醒人休眠的雷霆。这样他的诗歌出现了诗与思、轻与重、感性与理性两组不同类型甚至相对抗的审美元素。那向阳是怎么把它们勾连交融到一起的呢?以刚才那首《第一次看见飘落的雪花未落地》为例,前面的排比虽然每一句都渗进了思的成分,但总体还是激情在冲浪,是感性在飞,通过它们把更多散居的云凝聚到一起,越聚越多越厚越浓,最后咔的一声,闷雷响了——这就是思想在爆破。看似归纳,其实是诗到极致,自动带出了思,是诗到思里去,思出诗意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再看这首《送鱼儿回阳光的家》,较长的诗里,处处有思考,但都溶解在亲切谐趣的比喻句中。比如“如果太阳蒸干了海水/万物也随之挥发/所有鱼儿将无爹妈”;“那每一道霞/都是一种命的家”;“我终于悟道我妈的童话/那阳光就是海水的结发”。尤其结尾放生这段:“捞起早霞里鲜活的鱼虾 \ 我祈求渔民让感恩的精灵重回潇洒 \ 祈求不要网络海水里所有命的自由 \ 让所有的欢愉畅游于阳光之下 \ 这才是渔工的伟大 \ 我和渔工一起送鱼儿回家 \ 放生,成为今天第一道晨霞”。放生这种行为涵盖了很多指向,比如道家的回归自然、儒家的向善、佛家的修行与救赎,这么多而重大的思想和真理被简单的白描和真挚有趣的口吻轻而易举的稀释了,像盐溶于水,看不见,却入心入肺,并很可能因此而形成一个人的善源和世界观。
诗最能见人心,或者说诗就是心灵的显影。我们读诗更愿意读出诗后面的那个人来。在向阳这些大气、真挚、深刻又趣味盎然的诗歌后面,我们高兴地看到一个有点佛系的阳光大男孩,他多情、热情、深情,又有点稚气未脱,而且又易于被点燃,当然还有正义感和永久的同情心,不由让我们感叹:岁月不曾败性情!我把这理解成向阳激情奔泻、灵感喷涌的根源。但他写诗的态度非常端正,从不滥用激情,而是把写诗当成一种灵魂的建设。这也证明好人就是一首好诗,值得我们慢慢地品读,深深地交往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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