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的穿插，针法灵动变换之间，交织出立体精美的图案，这就是传承了上千年的潮绣。今年6月，融潮绣史论、技艺、纹样研究等为一体，系统论述潮绣文化及技艺的专著——《中国潮绣》出版发行。潮绣区别于其他绣种的特征在哪里？《中国潮绣》编著过程中有哪些故事？本报记者对话《中国潮绣》副主编、中国服装协会名誉会长、潮绣名家蔡民强，以及《中国潮绣》副主编、潮绣名家李春亮，倾听《中国潮绣》编著故事，感受潮绣的独特魅力。

为编纂《中国潮绣》召开的研讨会。

　　潮绣独特的文化现象值得深入研究

　　记者：目前市面上关于潮绣的书籍不在少数。为什么将这本书命名为《中国潮绣》？编著团队在《中国潮绣》编辑出版过程中有哪些故事可与读者们分享？

　　蔡民强：潮绣以立体垫高的特色在中国刺绣艺术中独树一帜，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在全中国，唯独潮绣有立体垫高这种工艺技法。哪怕是外行人，都能从立体垫高这一“独门技术”，分辨出这就是潮绣。远看——金碧辉煌，雅致高贵；近看——精致细密，起伏多变；雅俗共赏，世代传承，名扬海内外。2006年，潮绣入选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现代生活和时尚中仍发挥着重要作用。

　　中国纺织工业联合会中国刺绣艺术研究院成立之初，组织相关学者对潮绣进行专题研讨。学者们一致认为，潮绣是中国刺绣文化中的一朵奇葩，作为独一无二的文化现象很值得深入研究。于是，在2017年成立了一个由行业领导、潮绣专家和知名学者组成的专家团队和中青年学者组成的研究课题组。

　《中国潮绣》封面。

　　《中国潮绣》这本书内涵丰富、意蕴深刻，对潮州刺绣这门艺术的探讨深入、细致、详尽，同时图文并茂、通俗易懂，大到介绍典型潮绣制品的技法，小到一种纹样具体如何施针，我们都用图片、文字详细记录下来，实用性很强，读起来引人入胜。能够让读者利用《中国潮绣》来指导、学习潮绣，让潮绣的针法技艺继续流传下来，这正是我们编写这本书的初衷。

　　我们前后召开几十场研讨会、进行近二十次改稿、搜集整理资料图片，还从库房里翻找出久藏多年的潮绣品进行现场拍图。终于，2022年《中国潮绣》完稿，并由中国纺织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面世。《中国潮绣》编著工作由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原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李当岐担任主编，由我和李春亮担任副主编，以及来自清华大学、北京服装学院的多位研究学者和众多编委的合力下共同完成。

　　李春亮：《中国潮绣》全书共分为四章。第一章“潮绣的历史”，可看到潮绣发展的历史脉络，从分析研究孕育潮绣的地理环境、民系组成开始，系统整理潮绣自唐、宋、元、明、清、民国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发展历程；第二章“潮绣的材料及工具”，详细介绍了潮绣的主、辅材料和呈现的效果，传统工具到改良升级对工艺的具体影响，通过图片分解示意图的方式详细分析潮绣的工艺流程；第三章“潮绣的针法与技艺”，深入挖掘、整理潮绣各时期的典型技艺品类，以精美的分解图片和平实的文字展示不同时期潮绣针法特点和文化内涵；第四章“潮绣的艺术特色”，深入分析了潮绣的文化特征与艺术价值，对潮绣代表性题材的纹样及寓意、构图及造型、色彩与搭配等内容进行了对比和剖析。

　　潮绣古法技艺传承千年

　　记者：潮绣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同时期的潮绣具有哪些特点？

　　李春亮：潮绣始于唐代，形成风格于明、清，流传于国内及东南亚一带。唐代兴佛之俗带动了潮州刺绣用金之盛。在今天的潮州，多项民俗工艺中仍保留着用金之俗，如潮州金漆木雕工艺，与潮州刺绣有异曲同工之妙，多层镂雕工艺与金绣垫高技艺如出一辙，充分体现出传统工艺间的相互借鉴与影响。

　　潮州手工业的大发展，从宋代开始兴盛。在今天的潮绣品类中，非常有代表性的用品是绣屏，以刺绣工艺做成的屏风非常精美。关于明代潮绣的实物证据，见于潮州北郊明代墓葬中出土的刺绣实物，有官袍一件，绣有孔雀、牡丹等，可以看出花卉的绣制工艺与现在潮绣的盘金工艺一脉相承。

　　明清时期，潮绣声名大振，刺绣被广泛应用在厅堂、佛庙、婚丧的陈设和日用服饰上，形成色彩浓郁鲜丽、构图富有装饰趣味的风格。明嘉靖年间的潮剧《荔镜记》五十五出剧本中就有一出“五娘刺绣”，详细地介绍了潮绣的各种工具、绣线、刺绣方法和刺绣内容。这在国内其他地方都没见过。在潮帮商人的带动下，潮绣制品被输向海外，尤其是东南亚国家。民国时期，潮州手工业出现了中兴，潮绣在此时定型为“绒绣”“金绣”，还有的以金绒相间，色彩斑斓，金碧辉煌。

　　新中国成立初期，潮绣在国家对工艺美术按照“保护、发展、提高”的方针中恢复发展。13家私人绣庄组成潮州顾绣公会，1956年成立公私合营潮州市顾绣厂，1962年正式改名潮州市潮绣厂。公私合营后联营企业的建立，让潮绣生产更具规模化。

　　20世纪50年代，海外订单催生了新的潮绣产品，如出口刺绣画片、垫高立体龙凤褂裙、钉珠绣产品等。20世纪80年代后，潮绣不断创新工艺，攻克丝绒染色工艺等技术难题，潮绣产品更新换代。20世纪90年代，越来越多的刺绣民营企业成立，打破了从1955年公私合营由潮州市潮绣厂一家经营潮绣品的局面，潮绣作坊、绣庄遍地开花，促进潮绣的发展。

　　潮绣与潮州人的生活紧密相连

　　记者：与中国其他刺绣种类相比，潮绣的艺术特色在哪里？体现了潮州哪些地域文化特色？

　　蔡民强：潮绣作为潮州手工艺文化与民间艺术之一，应用在庙堂祈福、祭祀、婚嫁、戏剧等日常生活中。潮绣具有鲜明的艺术特征，体现在丰满密集的构图、立体饱满的造型、对比强烈的配色以及丰富的材料与针法技艺，铺、垫、钉、贴、缀形成了潮绣的立体垫高刺绣造型，在中国及世界范围内独一无二。更为可贵的是，潮绣体现出潮州人执着的精神，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潮州的地域文化特色。

　　我认为，潮绣，不只是人们印象中的“一幅挂屏作品”，而是存在于潮州人日常生活之中——潮绣在庙堂赛会、婚嫁龙凤褂、潮剧演出戏服等情景中应用，这些都体现出，潮绣不是孤立存在的民间艺术，她是鲜活的，与潮州人的生活紧密相连。

　　潮州民俗文化具有浓厚的宗族观念，以儒家文化传统为主导，融入地域文化色彩，展现出强烈的民族性、地域性和群众性，也反映了潮州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祈愿。在潮州，婚嫁文化更是一大特色。潮绣运用在婚嫁庆贺场合的绣品包括龙凤褂裙、绣香包、绣手帕、被套、枕巾等。龙凤褂裙满密的构图，与金、银、大红等色彩组合，艳而不俗，强烈中见柔和、硬朗中见轻松，呈现出浓郁鲜艳、瑰丽多彩的效果，体现了潮绣的艺术特色。

　　潮绣题材丰富多彩，有飞鸟走兽、花鸟虫鱼，如龙凤、麒麟、狮虎、海产鱼虾等；有极富潮汕地方特色的花果植物，如佛手果、菠萝、番石榴等纹样；有历史典故与人物传说题材，如家喻户晓的郭子仪拜寿、麻姑献寿、福禄寿、八仙等人物形象；有器物类的博古图案、文字装饰图案等。

　　龙的题材被应用在潮绣的丰富品类中，融入潮州民俗生活祈福、婚嫁、祭祀等众多领域。潮绣中的“龙纹”，在传承清代经典宫廷龙纹形象的基础上，经历了个性化、地域化、习俗化的演变，形成了别具特色的潮绣龙纹形象，呈现出立体饱满、夸张化、戏剧化、民俗化的风格特征，还融入了民间的吉祥寓意。

　　在当今的潮绣中，还出现了一类单纯以装饰和欣赏为主题的绣品，这类绣品连接着传统与现代，既传承了中华传统经典图案，凝聚了潮绣的钉、金、垫高等代表性针法，还融入了现代审美，反映了现代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立体垫高绣的制作流程展示。

　　潮绣浮雕般的立体造型，与潮州嵌瓷、木雕、石雕的立体造型与丰富层次，都呈现出异曲同工的潮州手工艺造型特征，具有构图饱满、疏密匀称、繁而不乱的民间装饰韵味。

　　潮绣的满密通透体现为满地构图、密集组合，以及造型的饱满。当你仔细观察潮绣会发现，很多潮绣品通过开光与正负形的手法，呈现丰富的层次感。比如，潮绣品桌裙彩眉中的潮绣文字，其构图用开光手法，是指文字占据开光位置中心，呈圆形或方形的廓形；文字之间由博古、花卉、植物或动物等图案穿插装饰，弥补文字之间的空隙。另外，在正负形的手法中，正形是指图案本身，如花和叶子；负形是指花、叶子等物体造型之外的空余部分所形成的负空间，两者结合增强了视觉冲击力。

　　浮雕般的立体造型是潮绣的典型艺术特色之一，也是区别于其他绣种的最重要特征。潮绣用针线技法塑造出丰富的浮雕质感。垫高的造型源自对佛庙堂环境的装饰，为了在空间中突出表现文字和图案。后来，这种垫高立体手法逐渐扩展应用到其他题材领域，如龙凤褂裙中的龙凤和花卉，八仙人物的脸部、胸部和腹部，动物的身体部位等，都喜用垫高手法夸张表现。可以说，在全国绣种中，潮绣的立体垫高浮雕和满密装饰效果，是没有其他绣种可与之比拟的。

　　高饱和度与高对比度的色彩是潮绣的典型特征之一。潮绣的整体色彩特征为：大量运用金银色、大红与黄色的绣线，搭配饱和度非常高的多彩色系，形成了富丽堂皇、热烈欢快的艺术效果。在这些冷暖度相差较大、对比度异常强烈的色彩中，潮绣运用巧妙的色彩搭配并结合图案造型，将这些看似难以调和的颜色，融合形成了和谐的、具有民间特色的韵律感，应用在潮州人的生活习俗中。

　　潮绣针法丰富技艺独特

　　记者：潮绣的针法有哪些主要类型？请您结合经典潮绣作品进行分析。

　　李春亮：潮绣的针法千变万化，丰富多彩，即使一种相同的针法，通过材料、组合方式的变化，也可变换出不同的视觉效果。可以说，潮绣的精彩之处，不仅在于针法种类的繁多，还在于通过各种针法的灵活应用、组合搭配，并且根据不同的题材和物象，选择恰当的表现手法，达到丰富的视觉及肌理效果。从线材上，潮绣可分为绒绣、金银绣、金绒混合绣三大类，三个类别中又分别包含平绣和垫高立体绣。

　　潮绣不仅针法丰富，制作技艺也独具特色。除了使用不同的刺绣技法外，还有钉、垫、贴、拼、缀等多种技法，根据表现物象的需求灵活运用、千变万化，这也是潮绣在工艺上区别于其他绣种的一大特色。

　　比如，潮绣代表作品之一《九龙屏风》，1982年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品百花奖金杯奖”。该绣品综合运用了潮绣的绣、钉、垫、贴、拼、缀六大技法，选用正金线为主调绣制蛟龙，龙头垫棉丁，用绒丁勾勒轮廓，龙鳞主要采用二鳞绣法，龙鳞相叠、金光闪烁，整条龙凸于绣面2厘米左右，极富立体感，并以银线绣制云纹和海浪，给人一种美的艺术享受。

　　又比如潮绣品《丹凤朝阳》，采用近似写实的创作手法，针法主要采用掺针、施针、打松籽、刻鳞、扎针等技法，并将平绒与垫绒相结合。作品以凤为题材，以太阳、牡丹花卉为背景，选用艳丽的配色来表现凤凰和牡丹的华丽，象征着追求光明，有富贵吉祥的寓意。该作品于1988年获得“中国工艺美术百花奖”优秀新作品一等奖。

潮绣所用材料展示。

　　记者：您认为出版这本专著的价值是什么？

　　蔡民强：《中国潮绣》是潮州刺绣的“集大成者”，内涵丰富、通俗易懂，文字平实、图片精美，是融潮绣史论、技艺、纹样研究等为一体，系统论述潮绣文化及技艺的专著。该著作的面世，对潮绣发展的历史脉络、针法技法、材料工具、艺术特点等进行了系统性研究和梳理，是一本具有学术价值、艺术价值、文化价值和传承价值的潮绣权威工具书。其中，传承价值不容忽视，我们希望通过这本专著为潮绣针法技艺的传承发扬，做出一份应有的担当。

　　这本书的出版对抢救和保护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和弘扬我国刺绣技艺及文化具有重大意义和深远影响，不仅对传统文化界，而且对纺织、工艺美术界以及其他相关领域的历史研究都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实用价值和收藏价值。

　　文/潮州日报记者 詹妙蓉 实习生 刘芊余 马丹微

　　图/潮州日报记者 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