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语：

雷峰塔倒了，塔下自由的灵魂飞走了。

雷峰塔重生了，新的手艺和新的人，世世代代，站得笔直。

每到冬天，就想去很多地方看雪，去东北雪乡，或是新疆阿勒泰……但一定有人心心念念杭州的断桥残雪。

每当雪落夕照山，唯有雷峰塔能冲破。塔尖格外突出，那不是金色，而是铜色。这是2002年重建后的标志，让我国第一座彩色铜雕宝塔，在一片雪白中，耀眼灿然。

若是登上了塔，雪西湖尽收眼底。房屋树林的墨色和雪色交错，俨然一幅中国画。

江南不似平日温婉的模样，而多了几分清冷。这般冬天的江南很新，而西湖边的雷峰塔，四季都很新。

从小我们便听过白娘子的故事。烟雨微朦、杨柳依依，她和许仙在西湖结下了缘。因“人妖殊途”，法海便将白蛇镇压于雷峰塔之下。

渐渐生出一个传言，这座镇压着蛇祖白娘子的塔能辟邪，如果取来塔砖，供奉家中，便能化解灾祸。

于是，雷峰塔的砖被取走很多块。

南宋 李嵩(传)绘《西湖图》局部

清代 董邦达绘《西湖十景图》局部

1924年9月25日下午，上海一位文物鉴赏家在西湖码头雇了条船。没过多久，船夫发现了雷峰塔的异象：

塔顶四周黑压压一片，成群的鸟儿绕塔盘旋，几秒后塔顶冒烟，顷刻间，塔身上半部分好似被劈开，霎时间两半合拢，塔顶垂垂向下陷落。

一时间尘土漫天，西湖震荡。都说，“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那一刻的雷峰塔果真如一老衲，直直跌坐地上。

民国期刊 倒塌后的雷峰塔

当时，鲁迅知道这个消息，有些高兴，想起小时候听了白娘子被镇于塔下的故事。“那时我惟一的希望，就在这雷峰塔的倒掉。”哪怕他长大了，知道塔里没有白蛇娘娘，仍然希望他倒掉。

张爱玲也将“雷峰塔” 看做囚牢。她写了一本带有浓浓自传味的小说，取名《雷峰塔》。

女主角沈琵琶的祖父是晚清重臣，所以家里保留许多旧观念。而接收了母亲新思想的她，拼命想逃出去。

尽管遭到继母的冷嘲热讽，甚至被父亲毒打、软禁……幸好，她还是逃出去了。

晚清 恩斯特·柏石曼-摄 雷峰塔

那一刻，久久高耸的古塔在一朝倾覆。

雷峰塔倒了，当然是因为塔身被侵蚀破坏，但在很多人心中，它确是一座腐朽坚固、密不透风的高塔，禁锢着不屈的人。

雷峰塔的新，在于曾经腐朽的塔身倒过。那一刻，很多人没有原以为的心痛，反而希望那些新的灵魂，重获自由。

晚清 佚名-摄 雷峰塔

自从雷峰塔倒之后，“西湖十景”便少一景，世人皆为之惋惜。

如今我们又能看见“雷锋夕照”，多亏在2002年重建的雷峰塔，这也是历史上第一座彩色铜雕塔。

但据说，最初是想按以往的思路，仿照古代，建一座砖木结构的宝塔。

然而朱炳仁却觉得，中国有3400多座砖木古塔，如果再用砖木，那么雷峰塔只是第“3401座”古塔。若能建一座铜塔，才别具一格。

朱炳仁是谁？

他是铜艺世家的第四代传人，早在一百四十多年前，朱府铜铺就名镇江南，绍兴大街上流传一句话“嫁女的铜，朱家的工。”

虽然他用铜造工艺品的手艺了得，但要是把这项技术运用到建筑上，所有人都会觉得异想天开。

毕竟，除了历史上留存的四座铜殿，在当代，是没有建造铜建筑的先例，所以这个方案遭到专家的一致反对。

于是，朱炳仁查阅各种资料，进行了成千上万次实验，终于拿出了可靠的数据：

铜的预计寿命，至少有3420年，一千年只腐蚀一毫米。而且朱炳仁研究出的铜瓦，与传统古建筑的琉璃瓦相比，不仅让瓦片之间没有缝隙，没有啸声，还很轻便，简直集美观和实用于一身。

2002年10月25日，重建的雷峰塔正式落成，新塔建在原塔的遗址之上，保留了旧塔被烧毁之前的楼阁式结构。

眼前的雷峰塔，焕然一新。虽是铜建的新塔，却有砖木古塔的质感。

一种金属，却在他手里幻化出近50种不同的色彩：黑青色的铜瓦、暗红色的铜斗拱、幽紫色的铜门、黄色飞檐翼角下还挂着黄铜风铃......

总共用铜280吨，这让雷峰塔成了世界上采用铜饰品最多、面积最大的建筑，也因此让它不会氧化，不怕虫害和雷火。

雷峰塔的新，在于重建后，获得新生。这个新的尝试，让钢骨铜身能经万古，铜色如旧亦能如新。

如果说雷峰塔的背后，有朱炳仁这样一位总工艺师，那工艺的背后，还有一位总设计师，郭黛姮。

朱炳仁历经重重困难，证明了“铜”这个尝试可行，而郭黛姮也在众多方案选择了它。所以这样的缘分不是巧合，而是对“新”有一种共同的追求。

她是梁思成先生的关门弟子，帮助无数文物古建筑“复活”，雷峰塔便是其中之一。

2000年，郭黛姮成为雷峰新塔方案的总设计师。

她想起十年前，西湖边另一座残损的六和塔。当时对于如何修复，业界有不同看法，有的主张面目一新，有的主张恢复如初。

她觉得，不能抹掉历史的痕迹，希望能“整旧如旧”——“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够保持它的原貌，不要改变。”

于是他们决定，就在雷峰古塔的遗址上建雷峰新塔。

当时在选择各种设计方案时，郭黛姮觉得，重建的雷峰塔应是最原始真容的还原，而不是老照片里那劫乱后的砖塔遗躯。

难怪最终，选择用大跨度钢结构、铜装修。

新雷峰塔不仅用钢骨铜身，保护了古迹遗址，而且在面貌上还原出木的颜色和质感，还为整个西湖，重现了雷峰夕照。

郭老师的“整旧”不是一味“求古”，反而很新。还原了真实的塔，也还原了美和韵味。

对于古建复原、修缮，她总是根据实际情况，“虽然说要尽量保存历史信息，但如果木头都糟朽了，那就只能更换。”

想起多年前，62岁的郭老师带着学生在浙江搞田野调查，无论上山下坡，她都健步如飞，学生惊呼以为见着了武林高手。还有一次在古村考察，道路崎岖，学生原本以为郭老师会落后，谁知一到目的地竟发现她早已坐着等。

她总是在往前走，往新路走。

遗憾的是，郭老师再也不能继续走了。今年冬天，12月2日晚，她永远离开了人间……

但不管怎么样，雷峰塔记得她。

“雷峰如老衲”不错的，无论是荒墟废址，还是宏丽的宝塔，他就站在那里。

当他倒了，塔下自由的灵魂飞去。终于“西湖水干，江潮不起，白蛇出世。”

当他重生了，新的手艺和新的人，世世代代，站得笔直。朱炳仁说：“青铜文化要变革，把当代人的智慧加上去。”郭黛姮讲：“如果你不闯，老是照着别人的路走就不成。”

事实上，无论这座塔倒塌还是重建，她都让我们看见了一些很新的东西。

塔的前世今生，像是鲍勃·迪伦写的歌词，“昔日我曾苍老，如今风华正茂。”

参考资料：

熔铜之父朱炳仁丨淬火后的智慧，涅槃后的升华 . 匠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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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色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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