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田田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新闻系副主任、硕士生导师

关于社交媒体时代的虚假新闻这一议题，我们已经分享和交流过数次了。相信大家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在新闻生产社会化的今天，每个人都是创造内容、分享新闻、塑造信息生态系统的重要力量。若希望自己能够为信息生态系统做出积极贡献，就有必要提升自身的新闻素养，即运用批判性思考来判断新闻报道与信息来源的可靠性与可信度的能力。

保持开放的态度

那么，我们究竟应当如何批判性地阅读新闻呢？您不妨把自己想象成一名记者，像他们那样读新闻。

首先，我们需要理解：新闻中的“真相”可能会随着事实证据的积累而发生改变。事实上，记者报道新闻的工作与科学家的研究工作很有几分相似，比如，他们都需要收集事实证据，并且根据其所发现和了解的事实来得出结论。曾经，人们认为“地球是平的”，这是在当时条件下人们基于各种经验证据而获得的科学真理。然而，环球旅行的成功却提供了新的证据，上述真理也随之改变——原来地球应该是圆的。科学史中的类似案例可谓层出不穷，比如，曾被认为是太阳系第九大行星的冥王星就在2006年被天文学家认定为不过是一颗纯粹的矮行星，因为有更新、更复杂的观测图像证明其尚不具备成为行星的基本条件。那么，记者在报道中追求的是什么呢？您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真相，这不是新闻从业者的最高职业理想吗？没错，不过更务实、也更准确的说法，或许正如水门事件的调查记者鲍勃·伍德沃德和卡尔·伯恩斯坦在一次演讲中所说的那样，新闻所追求的真相是“可获得的真相的最佳版本”。这意味着，新闻真相是有一定局限的，其或许只能无限逼近事实真相，而无法真正抵达；同时，新闻真相或许是暂时的，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也会随着所获得的经验证据的变化而变化。

既然如此，如果您希望通过阅读新闻来让自己与世界保持同步，就需要对新闻报道抱持开放的态度。尤其在新闻报道几乎与新闻事件同步发生的当下，您更应当理解：新闻只是基于其发布之前记者所能获得的各种经验证据所完成的报道。伴随着新闻事件的进展和记者报道的不断推进，最新的报道有可能修正甚至颠覆已有的报道。意识到这一点，您就会更加理性地看待新闻，既不会由于报道的变化甚至反转而对新闻失去信任，也不会盲目信任或者满足于当前的“真相版本”。同时，您也会不断提醒自己：要关注最新的新闻，至少这是当下关于事件真相的最佳版本。举个例子，如果您阅读了2020年3月16日的防疫新闻，可能看到法国专家正在提醒您谨慎使用布洛芬，因为其有可能加重新冠感染的症状。然而，仅仅两天之后，这一判断就被世卫组织认定为缺乏充足的科学依据。如果没有关注更新的新闻，您恐怕很难做出理性的行动决策。

关注报道中的证据

其次，在阅读新闻时，您需要关注新闻报道中的证据：报道提供了怎样的证据来支撑其所声称的事实？报道中的证据都是什么类型的？它们足够充分吗？作为一个具有批判思考能力的新闻消费者，您不应当对新闻中的事实宣称全盘接受，而应在分析其所提供的证据之后做出基本判断。新闻报道中的证据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其中，最有力、最可靠的证据是直接证据，比如目击者的证词、指纹或DNA等物证、照片、音频或视频记录，这些证据足以确证某些事实。比如，如果新闻中报道某家长指控孩子在学校遭受体罚，那么其是否能够提供相应的直接证据呢？如果没有这类证据，那么我们就需要对这一指控保持相当的质疑。

当然，记者不一定总能找到硬核的直接证据来明确地证明或反驳某一事实。在这种情况下，报道就不得不依靠所谓的间接证据。相对于直接证据而言，这类证据离事实有更远的距离，它通常来自第二手证人或专家。需要注意的是，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对事实的确证能力是有差别的。举一个新闻课堂上的经典案例。在美国卡特里娜飓风的报道中，一位记者来到多人寻求暂时庇护的圆顶体育场进行采访，他采访了体育场的警卫，被告知体育场的冷冻室内已经装满了遇难者的尸体。记者根据警卫的采访记录撰写了报道，待新闻发布之后却被体育场告知并无此事。记者之所以在报道中造成重大失误，就在于其把警卫提供的事实说明当作直接证据加以引用。如果多问一句“您亲自打开过那间冷冻室吗？这些是您亲眼目睹的吗？您有相应的影像证据吗？”或许报道就会更加准确严谨。虽然这是新闻业务课堂上的案例，但是对于新闻消费者来说也同样具有意义，它让我们认识到分清两类证据对于判断新闻报道的可靠性是极其重要的。

认清消息来源

最后，您还需要关注新闻报道中的消息来源。这里，您需要区分报道来源（outlets）和消息来源（sources）。报道来源指的是新闻报道的出处，比如某机构媒体、自媒体等等；消息来源则是在新闻报道中被采访或引用的个人和机构，比如“市民王先生、某企业公关部门”等等。我们在阅读新闻时，如果能够对报道中的消息来源进行理性的评估，就能够对新闻的可靠性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比如，这个消息来源是独立的吗？其在事件中是否存在利益关联？事件的披露会给其带来正面还是负面的影响？这个消息来源是否具有充分的资格和条件来提供其在报道中所披露的信息呢？再如，某个消息来源提供的信息是孤证吗？是否有多个独立的消息来源提供的信息都能够佐证该信息？也就是说，如果某一信息获得了多个独立消息来源的交叉验证，从逻辑上讲我们就可以更加信任它。

此外，还有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那便是评估匿名消息源。如果一篇报道中全都是匿名消息源，那么这篇报道的可信度或许就会大打折扣。如果只是部分使用了匿名消息源，那么我们也需要追问：报道是否对消息来源保持匿名给予了充分的解释，比如害怕报复等等？是否有足够的背景信息来确定该消息来源在报道中的价值，比如新闻核心人物的某前同事等等？以及是否有文件或其他相应的证据来佐证匿名信息源提供的内容？

我们看似提供了很多复杂的阅读新闻的技巧，其实所有的技巧都是希望能够培养一种批判性阅读的能力。当一个普通的新闻消费者读完新闻报道时，他们可能问自己：我从报道中了解到了什么？而具有批判性思维的新闻消费者更有可能问自己：我是如何了解到这些信息的？关于这个事件，还有什么是新闻没有告诉我的？

来源|晶报APP

编辑：陈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