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儿向涛头立

——天下娄商永远的传奇

作者：谭谈

“万里乡犹在，树高不辞根。”无论远在他乡还是留在家乡，娄商们都在为娄底腾飞得更高更远而挥洒汗水，为家乡父老过上更富裕的生活而奉献才智。他们身上那永恒的娄商精神——“经世致用、崇德尚义、敢为人先、善作善成”，像天幕上的娄星、氐星一样，闪烁着光芒……

这是一片星光璀璨的山河。

青龙七宿之一的娄星与白虎七宿之一的氐星熠熠生辉，朗烛天宇。两星光芒交互辉映下的山山水水，铺展出一幅奇绝秀美的画图：九峰山、龙山和雪峰山犹如翻滚的怒涛，贴着天际盘旋蜿蜒，英雄壮气弥漫其间，不可遏止;孙水、涟水、资水缠绕山峦，裹着大大小小的支流，或咆哮或温婉，滋润两岸土地后，向八百里洞庭和万里长江昂然奔腾而去。

地灵而人杰。这片因星座而得名“娄底”的土地，诞生“战神”蚩尤后，蒋琬、罗泽南、李续宾、陈天华、蔡和森、蔡畅和罗盛教等一代代军政豪杰接踵而出，驰骋四方，遗惠华夏。工商界也不例外，这片发光发热的乡土，产生出了中国近代工商业文明的推手、洋务运动的发起人，被人们称为娄商鼻祖的曾国藩，在其为国家民族求富求强思想的引领下，朱紫桂、段楚贤、潘岱青等一批批商业巨子，像一颗颗闪烁的恒星，无声叙说娄商永远的传奇。

雪峰苍苍，涟水泱泱。一代代娄商出征四方，鏖战商海，用智慧与汗水创造了一个个商业奇迹，彰显“经世致用、崇德尚义、敢为人先、善作善成”的娄商精神。这种精神，是血性、勇气、担当与奋斗的结晶，也是经世致用理念和家国情怀结出的硕果，像天空的娄星和氐星，照亮湘中大地，也开启着娄底这座湖南最年轻的地级市新的未来……

一

“嘚嘚……”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急促。

这是上古时代九黎部落的马蹄声。起于娄底的部落联盟酋长蚩尤，率雄师劲旅向北而进，与黄帝、炎帝统领的部落激烈争锋。蚩尤“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兵威极盛，却缺少利于作战与运输的良马。于是他派人带上本地独产的物品，前往外地交换马匹。马蹄声由远而近，侧耳倾听的蚩尤脸上浮出了笑意。他不会知道，这或许是娄底工商业的最早起源。

马蹄还踏响在两三千年前的商周时代。一条古道从中原的河南蜿蜒而下，穿过娄底的山山水水，又向越南、印度等地曲折延展而去。古道上的马匹驮着沉甸甸的青铜器，将先进的物质文明输往南亚、东南亚。娄底不仅是青铜器的重要制造基地，也是这条古道重要的中继站之一。娄商前辈们在这条古道上忙忙碌碌，小心探索着驾驭商业的秘密。

涟水汤汤。两千年多前的秦汉时代，因涟源杨家滩周边冷水江一带生产铅和锡矿石，朝廷在此设置了行政建制“连道”。“涟水出自连道县西，资水之别，水出邵陵县界，南迳连道县，县故城在湘乡县西一百六十里。”“连”即“链”，也就是铅、锡矿石，“道”则相当于如今的少数民族自治县。这一行政建制早于北宋熙宁五年(1072 年)置县的新化。杨家滩不仅商业繁荣，后来也成为湘军主要发源地之一。

雁过留声。出产“连”的冷水江，至今仍有许多地名保存着历史痕迹，诉说着遥远的辉煌：锡矿山出产锑、铅、锌、铁矿石和煤的矿场，称为“上连”;从锡矿山西南麓发源的小河，即称“连溪”;锡矿山脚下的大片土地叫“中连”，也就是今天冷水江市所辖乡、村两级建制共用之名，河段则相应被称为“中连溪”;“连溪”汩汩而下，在下游汇入资水，交汇处称为“下连溪”。发源于锡矿山东北麓高茅岭，经竹山、渣渡流入涟源市扶珂村的小河，就是涟水的别源，涟水汇入湘江，一山之水，孕育了湖南两大水系，令人啧啧称奇。

“嘚嘚”马蹄声，还在茶香氤氲里响彻开来。

秦始皇一统天下后，避乱于云雾深处的新化奉家山人开始种植茶叶——渠江薄片。一代接一代人精心种植，又得天地灵气，渠江薄片渐渐声名鹊起，远销天南地北，到唐朝时甚至成为朝廷贡品。都城长安里的皇帝与群臣饮之，如饮甘露，笑逐颜开，称绝不已。唐宣宗时期的杨晔在《膳夫经手录》中记载：“渠江薄片，有油，苦梗，唯江陵、襄阳数千里皆食之。”也就是说，新化茶叶成为皇帝贡茶外，这时还在湖北江陵、襄阳数千里地域流通开来。五代十国时，在长安做官的毛文锡喝了渠江薄片，在著作《茶谱》中赞叹道：“潭邵之间有渠江，中有茶，其色如铁，芳香异常，烹之无滓也。”

到了南宋，马背上的渠江薄片更是奔忙山道，香气四溢。宋理宗赵昀登基前，担任过邵州(辖新化等地)防御使，常饮渠江薄片。继位后的宝庆年间，他发出一道诏令：升龙潜之地邵州为宝庆府。作为宝庆特产，新化茶叶更名动天下，兴盛一时。驮着茶叶的马蹄声，更急促地叩响起来。

时光如水，淌过宋朝，跨入明清时期。西藏及西北地区官府民间日常生活皆需大量茶叶，常有人千里迢迢赶到宝庆府采办，新化茶叶也被运到了边疆，继而又销往国外。关山万里，山重水复，马蹄声响彻在一条漫长的古道上：新化—湖北—陕西—甘肃—新疆—西藏—国外。除了陆路，水路更是主要交通要道，一条茶船古道也延展在历史深处：新化茶叶被运到资江码头，装船后，出益阳，入洞庭，转长江，到汉口，再辗转经汉水至襄阳、安康、长安等地。

无论陆路还是水路，新化琅塘镇的杨木洲都是“茶叶贸易中心”，而苏溪村的苏溪关，则是新化乃至宝庆全境茶叶运输的必经之地，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纳税关口，早在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 年)，官府便在此处设立巡检司，开设茶税官厅，额定每年收茶税银三千两。

马蹄声还清脆叩响在涟源的湘安古道。从安化运来的茶叶，汇集涟源本地产的茶叶后，被马帮小心翼翼驮上马背，经伏口镇湘安村、林家村等地的青石板古道，运往宁乡、湘乡，又转运浪涛翻滚的涟水，从水路最终抵达人烟辐辏的长沙、汉口。群峦深处的伏口镇，至今尚存一条六面青片石拼铺的古道，长约 12 公里，其中完好路段 7.5 公里，石级台阶长 1.3 米，宽约 50 厘米，高 10 厘米。路边石碑清晰记载建于清康熙五十年(1711 年)。已失去光泽的路面与斑驳的苔藓，深深镂刻着时光深处的繁华与荣耀。

古道悠悠，商旅匆匆，茶叶飘香，一代代淌着汗水的娄底人，从商的智慧与才干更加丰饶……

“呜……嗬嗬，嗨……嗬!水过滩头声声急，船到江心步步难……”资水上毛板船头舵工的歌声悠悠荡开来。

清亮的歌声飘荡了百余年。清嘉庆四年(1799 年)的一天，新化洋溪船民杨海龙突发奇想，改造“三叉子”木船，首创“一次性使用”的毛板船，用于运煤外销。船到目的地，船体被拆开，木板与煤一道被销售出去，水手们晃着双手，轻松返回家乡，准备开启下一趟惊险旅程。

一只毛板船能载物 120 吨，最多者可以达到 200 吨，运到汉口，可获成本 5倍以上的利润。利润高，风险也大。资水滩多险多，一不小心，便船毁人亡，货物更血本无归。但出发 10 条毛板船，即便江上打烂 7 条，剩 3 条到汉口，还是颇有赚头。于是，无数新化老板与船工，便在资江上豪迈地乘风破浪，敢做善成，书写着独特的商业奇迹。

毛板船到汉口，又一个挑战摆在了面前：找不到停靠的码头，码头早已有主。一天，一只毛板船千辛万苦到了汉口，刚想靠岸便被一伙人猛然撑开，口中还骂骂咧咧。撑船的是父子俩，儿子眼冒怒火，也不说话，抱着两米来长百把斤重的铁柱，一个纵步跳到岸上，又用脚将铁柱猛地一踩，铁柱入地尺把深，一个船桩便牢牢打好了。

占码头的人面面相觑，心里直打鼓。这时，父亲忽然骂了一句：“不中用的小子，船桩也固定不了。”说着，他也纵步上岸，一个扫堂腿，将钉好的铁柱打出来，又选了地方，用掌一劈，“砰”的一声，铁柱只剩四五寸露出地面。码头上的人瞬间面如土色，只得让毛板船靠岸。

又经过多年的“打码头”传奇，不怕死、霸得蛮、敢挑战的新化人，在汉口有了专属的宝庆码头。更多的老乡继续闯荡而来，码头一带出现了宝庆街，建起了宝庆会馆、宝庆小学，还有纪念“打码头”英雄的“彭公祠”。满街人头攒动，都说一口新化话，俨然成为新化的一块“飞地”。许多年过去，宝庆街又发展为汉正街，使汉口成为商贾云集的国际化商业大都市。汉江滚滚，满城华灯璀璨如星河，似乎在诉说着当年毛板船和“打码头”的传奇……

像人体的大动脉，娄底大地淌着两条商业生命线——资水和涟水(含支流孙水)。水面帆影穿梭，船歌苍凉。娄商们闯荡长沙、汉口，货畅其流，正是得益于这两条河。

资水发源于城步苗族自治县北青山与广西资源县越城岭，进入娄底地界后，流经冷水江、新化，上洞庭，通长江，达汉口，是全国唯一一条以“资”字命名的河流。“资”的字义构成，与商旅盘缠有关：“次”是旅次，“贝”是货币，古代商贾的盘缠即称“川资”。因而，资水的得名，意味着它是一条重要的商运航道。

涟水主要发源于新邵县观音山，另一源头是杨家滩龙山。河水逶迤穿过涟源、娄星与双峰，在湘潭县河口入湘江，再通长江，至汉口。涟水即连水，其名暗含杨家滩曾是秦汉时期连道治所的荣光。北魏《水经注》说涟水“水出邵陵县界，南迳连道县”。后来，涟水更直接成为涟源得名的由来：处涟水上游的蓝田县，被更名为涟源。

资水和涟水都滩多、水急。资水有 72 处险滩，其中新化县境内达 53 个，涟水则有 20 来个险滩，常是“篙点悬崖提命走，舵扳急滩祭神鞭”。巨浪滔天，险滩隐伏，娄商们押着茶叶、木材和煤炭等货物，挺立潮头，神情庄重，向着远方慨然出发。两条滋润娄底子民的母亲河，淌满娄商的坚毅与勇敢，也淌出了娄底大地商业的辉煌……

二

涟水河畔波浪滚滚，风云激荡。

前人有诗描绘河畔商道上的奇观：“陌上行人怪天公，还是地穷?还是人穷?车如流水马如龙，来去太匆匆。”湘中大地龙盘虎踞，毓秀钟灵，然山多地少，人们穷则思变，地穷则多商贾，由此，谱写出了一曲曲波澜壮阔的商业传奇。

杨家滩，借了曾是汉朝连道治所，又是连接安化、衡阳、宝庆与长沙的枢纽的地利。清澈的河水贯穿镇中心，四方商贾与宾客纷纷聚集而来。从唐朝开始，这里已是熙熙攘攘的集市，也是湘中地区颇为繁华的地区之一。

到后来，龙山出产的竹木、土纸、药材，汉口、长沙等地运来的工业品，都在这里集散。街上聚集了粮食铺、杂货铺、铁匠铺、杆秤铺等数百家商铺，繁荣程度已不亚于县城乃至省城。“把把戏戏南岳山，花花绿绿杨家滩!”一首至今传唱的民谣，说明了昔日的富庶。歌声中，镇中爬满青藤的胜梅桥，似乎又在默默反刍当年的荣光。

胜梅桥也叫杨滩桥，堪为湘中桥梁建筑业的活化石。300 多年前的清康熙年间，当地人姚春芷富裕后不忘桑梓，捐资修造了这座石拱桥。桥长 39 米，宽 6.7 米，高 10 米，半圆三拱四墩，有上十七、下十八共三十五级台阶。桥身墩石以石灰、桐油、糯米和三合土砌筑而成，展示了杨家滩人高超的建筑智慧。青石板铺就的桥面上，来来往往走过了无数商贾，走出了引以为傲的商业文明，甚至走出了数十名王侯将相。

清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运动风起云涌，双峰荷叶塘人曾国藩奉旨在家乡招兵买马，组建湘军出征，抵抗太平军。杨家滩距荷叶塘不远，当时同属湘乡，许多人纷纷投身湘军，跟随曾国藩南征北战，这里也成为湘军的发源地之一。因为杨家滩富庶，子弟兵众多，又运输便利，曾国藩便将这里设为湘军后勤基地。作为湘中人，他也早就了解新化毛板船的优势，因而军需船只也多采用毛板船。每天，杨家滩码头上喧腾不已，装有各种物资的毛板船与其他船只忙忙碌碌，急急上涟水、转湘江、入长江，不断开赴前线。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刘腾鸿、刘连捷、刘岳昭等众多杨家滩人浴血奋战多年，渐渐成长为骁勇善战的高级将领。这些人回到家乡，修建府邸，颐养天年。他们常年征战在外，见多识广，人脉又广，更多的人受到影响，开始外出经商，杨家滩也更加繁盛起来。河水叮叮淙淙，再次淌出了热闹的声响……

毛板船把年轻的儿郎与粮食等源源不断运到前线，成就了大清“同治中兴”重臣曾国藩和湘军横扫天下的威名。曾国藩虽是书生出身，却绝不迂腐，而是追求经世致用，为国求富。他目睹了两次鸦片战争失败带给中国的屈辱与困境，与太平军作战时，又借助洋人的军队进行“华洋会剿”，再次认识到了西方坚船利炮的威力。国家内忧外患，曾国藩意识到，为了富国强兵，必须学习西方文化与先进的技术。他或许还从新化毛板船与杨家滩商业的繁华中获得启示：国无工商，不富不活。于是，他毅然开启了经世致用的创举——洋务运动。

与太平军作战时，曾国藩多次奏报朝廷，请求开办兵工厂。1861 年秋天，他终于获准在安徽安庆开办了中国第一家兵工厂——安庆内军械所，制造出了中国第一台蒸汽机、第一艘蒸汽机轮船。

三年后，曾国藩指挥湘军攻克了南京，马上将安庆内军械所搬迁到这里，改名为金陵内军械所。几年后，两江总督李鸿章在此基础上，筹建了金陵机器制造局(近代中国四大兵工厂之一)，能够制造马克沁单管机枪等重武器。与此同时，曾国藩还与李鸿章一起筹办清代最大规模的兵工厂——江南制造总局，派人前往外国购买成套“制器之器”。

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曾国藩还独具“放眼看世界”的眼光，奏报朝廷，请求设立翻译馆。中国第一家翻译馆设立后，他又聘请中外学者主持译务，负责翻译和引进西方的科技类书籍。翻译馆先后译书 160 种，涉及兵学、工艺、兵制、医学、矿学、农学和化学等，成为近代中国译书最多、影响最大的翻译机构，为洋务运动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1871 年 8 月，天空炽热如火，暑热弥散大地，曾国藩也正为国事心急如焚。几经思考后，这天，他与李鸿章联衔会奏《拟选子弟出洋学艺折》，请求朝廷派遣一批幼童前往“泰西各国书院”留学。令他欣慰的是，奏章很快获得了批准，前后有 120 名幼童成行。其中之一的詹天佑学成归国后，主持修建了京张铁路，也是中国自主设计、建造的第一条铁路。

多年后，历史的回响仍然震撼着娄底大地：曾国藩倡导的洋务运动是近代中国志士求富求强的壮举，开启了中国近代工商业文明，也让娄底的工商业跨入了全新时期。

借着洋务运动的东风，冷水江耸入云霄的锡矿山上人流如潮，炉火通红，地上地下一片繁忙。这座明末已发现的矿山，开启了如火如荼的岁月：130 多家采锑公司、30 多座冶炼厂赫然矗立，其中甚至还有诸多洋公司的身影;锡矿山也因储量丰、规模大、产量多、质量优，赢得了“世界锑都”的美名。

曾国藩摇旗呐喊于前，禹之谟、朱紫桂、朱奎峰、潘岱青与段楚贤等同乡紧跟于后，秉承经世致用的思想，投身实业，成为娄商敢为人先、引领风气的前辈。

清同治年间的一天，一位儒雅的商人陪同外商细看茶叶，突然瞥见一粒杂物夹杂茶叶中。说时迟，那时快，商人一把抓起杂物，丢入口中，嚼碎咽下。

外商见状，很是不解：“那是什么?”

商人笑道：“那是茶精，气味芬芳，细嚼很有回味。”

外商打消了疑虑，继续洽谈生意，最后高价买走了这批茶叶。

这位机敏的商人，就是双峰县沙田乡的茶商巨子朱紫桂。《娄底地区志》记载：“同治六年(1867)，沙田(今双峰县)朱紫桂经营红茶，经汉口转销俄、英、美等国，后致巨富。”

朱紫桂与兄弟经营茶叶，凭借聪明才智，10 余年间便从外商那里赚取了白银百余万两，成为湖南著名大茶商。“远近闻其名，持片纸走天下，声号冠湖湘。”因此，“湖南茶税收入大增，官私饶足，几达四五十年。”

朱紫桂巨富后，一直钟情公益事业，不忘回报桑梓。除了建宗祠、修族谱、修路架桥外，他还广为扶贫济困，捐资助学：1894 年，捐田租 300 石，设立义田，资助本族贫困者;1896 年，捐巨资资给双峰书院，且添购图书，以振兴家乡的教育;1898 年，湘中遭遇罕见大旱，他慷慨捐银万元、谷 600 石、米 500 石……

1912 年的一天，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颁布了一道总统令：追赠被清廷杀害的禹之谟为“陆军左将军”。随后，湖南军政府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又以国葬规模，将禹之谟安葬于岳麓山上。禹之谟也成为第一个被公葬在岳麓山的娄商。身在南京的时任陆军总长黄兴眺望湖南的方向，眼前浮现禹之谟襄助革命的一幕幕，泪水湿润了眼角。

禹之谟出生于双峰县青树坪镇，少年时聪慧好学，15 岁时被父母送到布店当学徒，开始接触商业。成年后，他先后给曾国藩的湘军、两江总督刘坤一的队伍运输过军火。其间，禹之谟渐渐认识到经世致用的重要，觉得要救国图存，必须避免空谈，非办实业不可。

1900 年，他前往日本学习印染和纺织技术，更坚定了“实业救国”的抱负。1903 年，他在湘潭办起了纺织厂——“湘利黔织布局”，产品畅销一时，结束了湖南市场上除了土布便只有东洋布的历史。禹之谟开办企业，不只为盈利，更是一心改变人们的生活。他时常派出厂里技师到附近乡村，免费教村民学习新的纺织技术。后来，禹之谟将湘利黔织布局迁到长沙，几经打拼，厂子已能年产各色花布 8 万米，毛巾 2500 打，但还不能填补湖南市场对进口洋布的需求。禹之谟认为，只有更多的人行动起来才能振兴民族工业，因而鼓励别人办厂。他承诺说，如果有谁愿意投资办厂，他可以在自己厂免费为其培训工人;如有急需，厂里的成熟艺徒可随便索请。不久，衡山、宁乡等多地纷纷办起了纺织厂，其中不少是由禹之谟派出的艺徒协助设立。禹之谟也当选为长沙商会会长。

创办实业的同时，禹之谟还创办学堂，组织抵制美货，暗地支持革命党人黄兴的反清义举等。1906 年 8 月，他被清政府逮捕，不久英勇就义，将一腔碧血献给了中华民族，也将娄商的崇德尚义留在人们心中。

19 世纪 20 年代。长沙。

这天，阳光温煦，惠风和畅，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正在街上溜达。蓦地，他的目光落在了行人打的油纸伞上。这是一柄普通桐油纸伞，纸面颜色灰暗，竹制伞骨撑开，仅能遮住阳光而已。他想，能不能创新改造一下，让油纸伞不仅能遮风雨，还轻盈美观，成为女士们追逐的时尚物件呢?

这位青年是就读清华大学化学系的潘岱青。他是双峰杏子铺人，因身体原因，暂时休学，回长沙休养。闲来无事，到街上转了转，不想被油纸伞吸引住了。

潘岱青为自己的想法而激动不已。一连几天，他将自己关在家里，找来油纸伞做模板，细细琢磨。渐渐地，新油纸伞的制作思路出来了：伞面选用油纸和绸布，薄、透、亮，轻盈而韧性好;利用自己所学专业知识，采取特殊光油和胶水，让伞更为美观精致且耐用;花色设计上，可聘请专业水墨画师手工绘制图案，人物、山水、花卉、飞禽和走兽等不一;女式伞还可推出大号、中号、小号和特定伞号……

潘岱青兴奋地将新油纸伞命名为“菲菲伞”。随后，他在长沙市长康路创办了“菲菲”牌油纸伞厂。新油纸伞很快批量上市，轰动全国，购者趋之若鹜。

到后来，时髦女郎们若无“菲菲伞”，都不好意思出门。“菲菲伞”被带到国外，又引起美、英、德等国时尚界的轰动。鼎盛时期，一把“菲菲伞”能卖到三至六块光洋，相当如今的四千至六千人民币。最贵的定制品，价格可达六十块光洋，相当于一部“福特”汽车。市面上还出现了意图“沾光”的“菲菲伞”牌香烟、“菲菲伞”年画……

这柄窈窕淑女手中溢满浪漫气息的“菲菲伞”，不仅是第一个获得国际大奖的娄商产品，是潘岱青一生的傲人杰作，也成为娄商敢为人先的最佳注释之一。

三

时代大潮风起云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资水和涟水焕发出新的生机。

涟水激流澎湃，商运繁忙，两岸早已耸峙几座货物云集、店铺林立、商旅辐辏的城镇，蓝田镇便是其中之一。锡矿山的锑产品大多先运到这里装船，再经涟水远销外地。涟水上游所需的各种物资，也多船运而来，在这里码头中转。1935 年，全镇商铺已有 1600 多家。街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可谓“挥汗成雨，挥袖成云”。往返于蓝田的船工、脚夫和商贾，每天不绝于途。

抗日战争期间，国民政府将蓝田作为“临安之都”，许多政府机构和学校从南京西迁而来。一时间，蓝田人口激增到 4 万多，工商业也空前发达，被称为“小南京”。这里还创办了国立师范学院，上课者是廖世承、钱基博、钱钟书、储安平等当时教育界顶尖人物。钱钟书还以这里为背景，写出了传世名作《围城》，蓝田也成为“《围城》之城”。

涟水之滨的娄底镇，也就是娄星区的前身，也因涟水带来了川流不息的商贾、琳琅满目的货物与生意兴隆的商铺。集镇的望湘门东望衡阳湘乡，观化门则西观新化、安化，极一时之盛。镇中商铺楼上住人，楼下经营，集镇也被称为“楼底市”，成为“娄底”之名又一由来，见证了娄星区昔日的繁华。

1958 年，娄星区的荒野山岭中盖起了一座火花四溅的高炉。因有涟水的便利，涟源钢铁厂落户于此，一举结束了湖南依靠木炭炼铁的历史，也奏响了湖南现代钢铁工业的序曲。几代人风雨兼程，接力拼搏，如今，涟钢年产钢规模 1200 万吨以上，还是亚洲主要的高端中薄规格热处理板材生产基地，彻底打破了耐磨钢的国际垄断。

2013 年 7 月，高天流火，深圳一所住宅里却温煦如春。时年已 91 岁高龄的深圳彭年酒店原董事长彭立珊精神矍铄，笑容满面，对记者说：“我还有一个心愿，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挣够一百亿，捐够一百亿。”

窗外的木棉树哗哗作响，似乎在为这位慈善专家喝彩。

彭立珊生于涟源蓝田镇一个商人家庭。1958 年的一天， 36 岁的他带着一张通行证与行囊来到了香港。人生地不熟，他饱尝艰辛。流浪街头时，被当作偷渡者而遭关押;因为好奇而看打群架，被误为同党遭到追打。有时兜里实在没钱吃饭，他只得到教堂门口默默排队，领取一份免费的稀饭。然而，彭立珊从未气馁过。他努力学习粤语，学习与人沟通，不久，终于找到了一份酒店厕所清洗工的差使。他每天早早上班，忍着难闻的气味，一丝不苟，将厕所擦洗得干干净净。

一年后，彭立珊熟悉了环境，又先后换了许多别的工作。几经波折，他在台湾房地产市场赚到了第一桶金。1973 年，巨星李小龙病逝，留下九龙塘一处豪宅。别人迷信，犹犹豫豫不敢购买时，彭立珊毅然出手，以极低价格将豪宅买下，装修后租了出去，一年就收回了近百万租金。又过了 7 年，他又将豪宅以 9700 万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外国人。此后，彭立珊生意越做越大，拥有香港元朗博爱医院、元昌置业有限公司、亿朗有限公司和环亚酒店等众多资产，横跨房地产、酒店服务、影视娱乐、旅游开发等行业，业务遍布全球。

拥有巨额财富后，彭立珊时刻未忘回报千里之外的桑梓。1981 年开始，他先后向家乡湖南捐资 2500 多万元，兴建了 20 多个社会慈善福利事业项目：在涟源市兴建立珊学校、立珊水坝、彭立珊救护中心;在长沙捐建五一广场地道工程、长沙火车站大型彩灯喷泉、彭立珊救护中心与彭立珊公共汽车线路……

面对一些不解的目光，彭立珊毫不在意，继续不断将自己的财富捐给公益事业。他说：“儿子强于我，留钱作什么;儿子弱于我，留钱作什么。”2003 年 11 月，彭立珊启动“光明行动”，耗资 5 亿元，为数十万白内障患者带来光明。

到 2010 年，他已连续五次蝉联胡润中国慈善榜榜首，累计捐款 62 亿元，成为中国最慷慨的慈善家。也在这一年，88 岁的余彭年宣布将其名下剩余的所有资产 32 亿元，全部放入余彭年(彭立珊)慈善基金会，资产价值达到 82 亿元，成为中国第一个超十亿美金的民间慈善基金会。他也被美国《时代》周刊评为“全球 14 大慈善家”之一。2014 年，彭立珊宣布将在有生之年将自己所积累的财富都捐献出来，实现“裸捐”的承诺。第二年，彭立珊辞世，永别了他深情眷念的土地和人民，剩下的所有财富也都遵照遗嘱回馈给了国家和社会。他用伟大的慈善义举，诠释了娄商大写的崇德尚义……

1985 年 12 月的一个夜晚，月明星稀，寒风拂面，洪源机械厂后山上，4 个青年庄重的盟誓声响彻夜空：“为中华民族腾飞奉献出毕生心血!”他们是大学毕业不久的机械厂员工梁稳根、唐修国、袁金华和毛中吾。慎重考虑后，他们决心辞掉乡邻们眼中的铁饭碗，破釜沉舟，自己创业，以实现“产业报国”的抱负。

第二天，厂长接到了他们的辞呈。厂长很看重这几个青年，一再真诚挽留。他们婉谢了。从此没了工资和“国家粮”，一切从零开始，但他们一无所惧，摸索前行：贩过羊，卖过酒，推销过玻璃纤维，不过都血本无归。这天，梁稳根听说焊接材料在市场上供不应求，急忙找来其他三人商量，决定向亲朋好友凑齐 6万元，创办涟源茅塘焊接材料厂。厂子建成后，他们前后上百次调整配方与变革工艺，终于生产出 105 铜基焊料，成功赚到了第一桶金。

1998 年，梁稳根已经带领三一集团在混凝土拖泵领域干得风生水起，打响了品牌。他决定进军挖掘机领域。一些人觉得还是求稳为好，不宜去搞陌生的挖掘机研发。梁稳根断然说：“作为工程机械企业，如果不能把挖掘机做好，走到哪里都没有地位!”经过艰难探索，三一集团不仅研发出了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挖掘机，还成为水击三千里的弄潮儿：2011 年，实现销售额近 800 亿，摘取了国内挖掘机行业的冠军;2020 年，销售挖掘机 98705 台，全球市场份额排名第一。每一个捷报传来，三一集团乃至娄底大地似乎都回响着梁稳根当年毅然决定实施创新，进军挖掘机领域的铿锵话语……

善作而善成。多年后，当年飘摇如枝头秋叶的涟源茅塘焊接材料厂，早已蝶变为声名显赫的三一集团和三一重工，成为全球顶级工程机械企业，位居世界500 强前 200 名。2011 年，梁稳根被福布斯、胡润等榜单评为中国首富，梁稳根和他的三个伙伴，实现当年了实业报国的抱负，也成为娄商鲜艳的旗帜之一。

名满天下后，梁稳根一直心存感激，感恩党和国家，也感恩家乡父老，时常予以回报。2021 年 9 月 30 日，涟水沸腾，欢声震天，群山回响：梁稳根决策的三一液压油缸智能生态工业城(一期)竣工投产。这一项目于 2020 年 10 月 9日签约，是娄底市工程机械产业关键核心技术攻关项目，总投资 52 亿元，占地1479 亩，按照“灯塔工厂”标准建设，专业从事液压油缸产品的研发、生产。项目一期建成达产后，可年产油缸 110 万支，产值 42 亿元。

这一项目是三一集团产业链的重要组成部分，凝聚了梁稳根对家乡的反哺深情。整体建成后，将为娄底贡献一个百亿级产业，是拉动娄底经济发展的一大引擎。

人们谈论娄商时常说，一个首善，一个首富，在娄底这种内陆型地级市同时出现是不多见的。彭立珊、梁稳根都生活于涟源龙山脚下，成长于涟水之滨。他们如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同构成了娄商的整体形象。娄商，因穷而商，因商致富，因富思仁，以富济民，是一个善作善成，义利兼顾，有思想，有文化，有家国情怀的商业群体。

四

时光之流缓缓流淌，改革春风吹绿了资水、涟水两岸。肖安江、陈代富、戴促辉等无数娄底骄子，接过前辈大旗，承继经世致用的传统，商行天下，闯出了诸多昂首商界的特色产业。娄商的绚烂星光也时时返照桑梓，成为娄底一张金色名片。

“十户人家九户穷，有女莫嫁柿香冲。”这是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谣，唱的是龙山脚下的涟源茅塘。彼时茅塘人年均收入约 140 元，年人均口粮 100 来公斤，最穷时每人每天才从生产队分到 6 两口粮，红薯稀饭是家常便饭。

穷则思变。茅塘人渐渐将目光投向了山林。茅塘的男女老幼都擅长制竹器的手艺，编制的席簟细软光滑，经久耐用，很受欢迎。茅塘人算了算，白天出工一天，所得工分才一两毛钱;晚上编一张簟子，可赚六七毛钱。于是，他们偷偷上山砍来竹子，加工成簟子等日用品。夜晚，他们挑着竹制产品走在山间小道上，冒着“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风险，避开检查站，将东西卖到更偏僻的乡村去。他们收获贴补家用的喜悦，也积累着从商的经验。很快，尝到了甜头的茅塘人还用竹制品交换起了手套、口罩、国库券，甚至农家的花生、豆子。出售换到手的东西，他们又赚了一道钱。

改革开放后，茅塘人终于不用躲闪，大大方方挑了竹制品跨涟水、过洞庭，走南闯北叫卖起来。他们很快发现，竹制品不吃香了，市面上出现了更轻便美观也更便宜的塑料制品和铝制品：塑料脚盆、塑料脸盆、塑料桶、铝桶、铝锅……于是，他们停掉家中的竹制品生产，转而经营塑料制品和铝制品。不久，一些茅塘人又打听到塑料和铝制品的产地在浙江和广东，于是立马投奔过去，做起了铝塑日用品批发。消息传回茅塘，亲戚、朋友、邻居间一传十，十传百，男女老少都做起了铝塑日用品生意。当时除台湾以外，其他省市区不论城里乡下，卖铝塑日用品者多是涟源人(尤以茅塘人为主)。茅塘人遍尝辛苦，饿了啃个包子，渴了喝几口自来水，困了在街头树荫打个盹，但也收获着丰收的喜悦：借了路费正月出门，年底回来已是当时罕有的万元户。

进入 20 世纪 90 年代，茅塘人走南闯北的劲头丝毫未减，全镇有 1.6 万多人在全国各地做生意，资产上百万元的老板至少上百人。到 2018 年后，包括茅塘人在内的涟源人，生意涉足高级不锈钢制品等 200 多个品种，产品远销 30 多个国家和地区，创造了一个年产值超过 600 亿元的日用品产业。

群山深处的茅塘人，用淌着汗水的脚步，书写了娄商善作善成的商业传奇。

还有另一帮娄商赤脚走着天下。

1970 年的一天，洋溪镇寨边村靠修钢笔“讨生活”的邹联经认识了一个人——有机械打字机维修技术的袁锡楚。袁锡楚的师傅易代育，因家里穷，填不饱肚子，曾与哥哥易代兴外出流浪“谋生”，在四川涪陵学了一门机械打字机维修技术，回来后传给了袁锡楚。邹联经也四处“流浪”，总觉得修钢笔还是填不饱肚子，便提出拜袁锡楚为师，学习这种第一次听说的技术。袁锡楚见他实诚，又不乏机灵，答应了。学到了“独门技艺”，邹联经又在全国各地闯荡起来。半年后，他回到新化家里，兜里揣了 4000 元钱“巨款”。很快，他在村里建了第一栋两层楼房，引来了所有人歆慕的目光。邹联经闯荡的劲头更足，后来还去了上海打字机厂等单位做学徒，提升自己的维修技术。

1978 年，新化县成立洋溪打字机维修厂，邹联经被聘为业务厂长。不久，全国各地就出现了一批以维修机械打字机为业的新化人。他们踽踽而行，居无定所，在城市间“流浪”，但洋溪邮局，不断飞来他们的的汇款单。随后，亲戚带亲戚，朋友带朋友，更多的新化人外出闯荡，以修理打字机为业。到 1990 年前后，这支“流动军团”已经有 5000 多人。

“流浪”过后，一批新化文印人开始租赁门面，改装和出售二手复印机，利润更加丰厚。其他新化人紧跟而上，又把二手复印机生意做到了全国多个大小城市。之后，他们又开始进军打字店，在大小城市的角落与学校门口，开起了一家家小得不能再小的文印店。

2000 年以后，二手复印市场开始趋于饱和，新化文印人开始把复印店升级为图文店。经过不断研发和创新，他们的文印办公设备和耗材，已经形成了从产品研发、生产、销售、维修、回收再造，到图文店、数码快印、广告制作等终端服务在内的完整产业链，以及遍布全国的市场布局。到后来，甚至扩大到高速大型复印机、一体化速印机、数码工程复印机等全系列产品。

而今，在成千上万新化文印人的拼搏下，“互联网 + 文印”“文印 +X”等新模式不断出现。新化文印满溢着敢为人先的气息，正大笔绘制着千亿产业的新蓝图……

1949 年 8 月，涟源县西阳乡(后属娄底经开区大埠桥街道)的阳光似乎格外娇媚。这天，西阳迎来了解放大军和土改工作队。青年农民成冬梅随即被选为乡农会主席。不久，他主动辞职，和恋人离开西阳，外出谋生。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湖南省机电工程局下面工地上做事的差使，渐渐熟悉了电力安装和维修等技术。几年后，西阳公社一些青壮年听说成冬梅在外面做事，比在家给生产队种田赚多了，便找到成冬梅带自己去。于是，省机电工程局下属的一些工地上，有了成冬梅带领的西阳人队伍。他们吃苦耐劳，赚了补贴家用的钱，也掌握了电力安装维修的本领。

1976 年初，湖南省机电工程局计划建一条从沅陵县凤滩水电站到常德的 220千伏高压线路。这一带山高路陡、人烟稀少，条件艰苦，工程局想到了多年前的成冬梅和他的西阳队伍，写信给西阳公社，询问愿不愿意组织队伍去。很快，一支以当年跟随成冬梅干过电力安装维修的农民为骨干的“涟源县高压线路支工连”组建起来，浩浩荡荡开向沅陵。他们克服了重重困难，在荒山野岭上一点一点架设着高压线。1977 年 6 月，工程顺利完工，西阳电力安装队伍一炮打响。

随后几年，他们先后承接了凤益线、益长线、冷水江至娄底高压线路等许多工程，走过郴州、怀化、零陵等地的深山老林，电力安装和维修技术早已蜚声在外。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他们还走出省外，承接了浙江送变电公司的工程，大获成功。之后几年，西阳人亲带亲、邻帮邻，源源不断地来到浙江从事电力安装工作。一直到今天，西阳的电力安装队伍仍然在浙江遍地开花，遍及每个县和乡镇。

1987 年，西阳正式成立了娄底市安装公司，承包大大小小的工程，声名鹊起。1995 年，公司更名为湖南湘中输变电建设有限公司，几年后开始实行市场化运作模式。

公司发展过程中，许多管理和技术骨干中途离开，自立门户，招兵买马，成立了大大小小 100 多家电力安装公司。这些公司足迹踏遍湖南、江苏等 10 多个省市，甚至把业务做到了澳大利亚、菲律宾乃至非洲大地。公司的领头人(老板或项目经理)和员工们，多半是大埠桥各村的农民。公司总部多设在大埠桥，每年产值 300 多个亿，给娄底经开区贡献着巨额税收——2020 年达 5.6 个亿，2021年刚过半年，更是已缴税 7.2 个亿。

这是娄商敢为人先创造的又一个神话。

1954 年春，双峰县 22 名青年农民东挪西借凑了 800 元，在青树坪一处老街成立了火光铁业合作社。青年们拿惯锄头的手开始摆弄打制铁器。日夜琢磨，费尽无数心血，竟也造出了人工打稻机、手摇抽水泵等。后来，火光铁业合作社更名为国营火光机械厂。1978 年，火光机械厂从最初只能制造人工打稻机等，发展至能生产大型冲床、手摇压面机、和面机、小型米机，产品也销往全国各地。更重要的是，工厂培养了一大批技术工人。

20 世纪 90 年代中后期，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火光机械厂和双峰其他农机厂一样开始了改制。分流的工人纷纷创办企业，开始独自闯荡农机制造领域。到2000 年，双峰拥有 200 余家农机制造企业，其中，家用组合米机生产厂家有 150余家，年产量超 100 万台，约占 60% 的全国市场份额。市场需求旺盛，农机厂的效益相当好，工人人均每月能拿 4000 余元，而那时候县里一般公务员工资才1000 元左右。

然而，好景不长。因产品技术含量低、同质化严重等多种原因，许多农机厂纷纷关门，很快只剩下 46 家。政府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仅整治和规范了农机市场，还引导和推动了农机企业的品牌整合，先后重组了五丰机械厂、农友机械集团等 7 家股份制企业，设立了农机产业发展专项扶持基金。

经过整治和转型升级，双峰农机产业重现蓬勃生机。到如今，农机企业发展到 85 家，从业人员 3 万余人。产品除了原有传统的组合米机、旋耕机等外，还涵盖水稻生产全程以及农用运输等机械设备，形成了从原材料供应到产品研发、制造、销售、服务一体的完整产业链。近年来，双峰农机产品还出口到缅甸、俄罗斯、坦桑尼亚、阿根廷等 20 多个国家。单 2021 年上半年，便完成出口 1508万美元。

从一家农村合作社走来的双峰农机，用智慧和汗水诠释着娄商善作善成的精神。

1999 年 11 月。冷水江。

寒风裹挟雨丝，呼啸在灰暗的天地间。这天凌晨两点，冷水江钢铁有限责任公司新任厂长陈代富连夜从长沙赶回，家也没去，径直到了办公室。他的脸色凝重，望着窗外半明半暗燃烧的高炉，心下像堆满铁块一般沉重起来。

陈代富清楚，冷钢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负债率高达 124%，亏损 1.2 亿元，5000 多名职工已欠发 6 个多月工资;料场已无原料，仓库里也无产品;曾经日夜不息的四个烟囱，已有两个不再冒烟……这是一个靠近破产边缘的烂摊子。陈代富原本离开冷钢，调进了长沙。但上级部门领导诚恳希望他回去挑重担，带领冷钢起死回生。陈代富有一丝犹豫，接还是不接?很快，他豪气顿生，“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接!于是，他慨然接过了重托，又连夜赶了回来。

天渐渐亮了。一夜没怎么合眼的陈代富随便啃了个馒头，便匆匆赶到会议室，召集中层干部大会。他神情坚毅，承诺说：“只要我在位一天，我就保证员工工资及时足额发放!”掌声热烈响起来。但也有人当场站起来，说：“莫讲大话，你要是能连续发三个月的工资，你就是神仙。”陈代富没有理睬。会议结束，他马上找到外地一个企业家朋友，借回了 80 万元。几天后，熄火的高炉又红火起来，四溅的钢花温暖着全厂的工人与家属们。

随后几年，陈代富又顶着压力，大胆进行改革，实施“765 超常规发展工程”等一系列举措。冷钢的面貌随即日新月异，到 2021 年，已连续 15 次进入中国大型企业 500 强。22 年来，冷钢为国家累计上缴税金 90 余亿元。善作善成的娄商精神在陈代富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冷钢像一只蛰伏的雄鹰，终于又直冲碧霄，搏击在万里云海之上……

五

涟水在激荡，资水在奔涌。新时代的大潮又开始汹涌澎湃。

2021 年 9 月 26 日，长沙。

全国工商联、湖南省人民政府共同举办的中国民营企业 500 强峰会举行。中国民企 500 强榜单上，湖南 7 家湘企上榜，娄底占 5 家：三一集团有限公司、蓝思科技集团、湖南博长控股集团公司、大汉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五江控股集团有限公司。

人们的眼光聚焦娄底，为什么这里竟成了民营经济蓬勃发展的沃土?是什么造成了令人惊艳的娄底现象 ?

春风阵阵，号角嘹亮，娄底全市打响了全面落实“三高四新”战略定位和使命任务的战役，倾注全力建设娄底·中部地区“材料谷”。

近年来，娄底市委大力实施“娄商返娄”战略，高度重视关心娄商，大力营造亲商安商氛围，充分发挥娄商在娄底经济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娄商发展的空间更加广阔，回乡投资的积极性也随之高涨。湘中明珠娄底正是千帆竞发，万木争春：初步建成以钢铁新材、先进陶瓷、电子信息等为主导的新材料产业集聚区，共有 272 家规模以上材料企业，2021 年共实现营业收入 1442.02 亿元，实现利润 65.95 亿元;2022 年 1 至 5 月，材料企业又增加到 276 家，共实现营业收入 842.4 亿元，实现利润 31.7 亿元，产值占全部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比重达到46.7%。

山高路长，

见惯暴雨风狂，

南下北上，

拼得天地这方，

快乐忧伤，

相伴一路激荡，

故土他乡，

相约春来绽放……

《娄商之歌》的激昂旋律响彻湘中大地，娄底的群山万壑在欢呼，娄星和氐星也似乎更加璀璨夺目。

令娄底人自豪的是，以涟钢、VAMA、冷钢为代表的钢铁新材企业更一马当先，捷报频传：涟钢工程机械用钢在国内薄规格市场占有率达 70% 以上，是亚洲最大的高强钢生产基地;VAMA 汽车板自主开发的带铝硅涂层热冲压硬化钢，可将汽车重量减轻 30%—50%，成为国内独家产品;冷钢也不甘示弱，积极向产业链上下游突破，形成了由铁到钢、由钢到材、由材到制造件的产业链;娄底钢铁产能已在 1500 万吨以上，产值突破 1000 亿元。

曾滋养了千千万万优秀娄商儿女，创造了诸多商业奇迹的娄底，跨上了“材料谷”的骏马，迅疾奔跑在高质量发展的新征途上，娄商创新发展的空间更为辽阔。“万里乡犹在，树高不辞根。”无论远在他乡还是留在家乡，娄商们都在为娄底腾飞得更高更远而挥洒汗水，为家乡父老过上更富裕的生活而奉献才智。他们身上那永恒的娄商精神——“经世致用、崇德尚义、敢为人先、善作善成”，像天幕上的娄星、氐星一样，闪烁着光芒……

[责编:王姚冰 吴鑫越（实习）]

[来源:新湖南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