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抢！”刚出来一个配送费十几块钱的外卖订单，陈美艳的妈妈就喊起来。
抢到了，那是两大兜啤酒。在零下20℃的哈尔滨凌晨，陈美艳骑车载着妈妈送外卖。
娘儿俩取了餐赶紧跑，一人拎了一大兜，争分夺秒地往楼上爬。
千里之外的郑州，31岁蓝骑士刘盼的凌晨跑单量一直名列前茅。
她送过成箱的啤酒、矿泉水，最多的一次，一个人送了两桶饮水机的桶装矿泉水和一箱24瓶矿泉水，搬了3趟送到6楼。
与此同时，在南方湖南长沙，31岁的梁春蓉同样忙碌，烧烤、炸鸡、啤酒、超市单，她一下接了五六个。
晚上送外卖，她感觉生活节奏慢了又快了：
配送时间延长了，还可以多接一个单；以往冷清的冬日夜晚，也热闹了许多。
在城市深夜，不管在南方还是北方，有一群女骑手努力奔跑在黑夜里。
在生活的某一个赛场上，她们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在所在的城市，她们是夜晚的外卖“单王”，最熟悉城市夜晚的人。
每位深夜女骑手背后，都有一段纠结而动人的故事：
为了家庭和孩子，克服对黑夜和寒冷的恐惧，用柔韧和勇敢抵住生活的磨难。
生活坚硬，她们坚韧。
对陈美艳来说，她是妈妈的软肋，又是女儿的铠甲。
有了这些，夜晚就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我妈就说，咱俩干”
陈美艳已经带着妈妈跑单快两年了。
每天凌晨1点多，陈妈妈准时起床，先穿上衣，喝碗鸡蛋水，再给陈美艳发条微信，要是没回复，她就打电话过去震一下。
陈美艳听到电话声就起床，骑上车直奔距离3公里远的妈妈家，接上她，两人再一起送单。
一般，陈美艳负责接单送单，但陈妈妈参与度很高，常常要“唠叨”几句。
一听见响声，老太太就知道单来了。
有的外卖地址是8楼，陈美艳想拒了，陈妈妈就会开玩笑督促：“哎呀别，人家看你飘了，就不给你派单了。”
有时距离略远，正犹豫，陈妈妈就会喊：“没事没事，抢吧抢吧。”她抢完，老太太又成了啦啦队员：“快点跑！快点跑！”
有时太冷了，陈美艳说吃饭去吧，陈妈妈就说：“吃什么饭，还差一单呢。”
跟单久了，老太太都知道每天会有哪些单，有时还会嘀咕：“今天怎么没有麻辣烫？”
不仅“唠叨”，因为身子尚硬朗，她在力所能及的时候，还主动成为助手。
有时候遇到要爬楼，她就抢着说：“我去我去！”有时拗不过，陈美艳就留个3楼或4楼的单给她。
有时，陈美艳跟老太太说：“咱俩抓阄。”要是老太太抓到了7楼的单，陈美艳就骗她说，顾客要打电话、要拍照。
老太太也会犯错。有一次，她在陈美艳的手机上“啪”地一点，抢了一个特别远的单，是平时不会去的地方。她像犯了错误一样，不说话了。
在北方深夜的严寒里，这是母女俩的温情时刻。
陈美艳知道，妈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而自己做这一切，又是为了女儿。
跟很多女骑手一样，这段时间，孩子在家上网课，她白天要在家陪孩子上课、给孩子做饭，只有晚上才能抽出时间跑单。
2012年，陈美艳的女儿出生，女儿1岁多时丈夫不幸去世。
后来她就想，干什么能挣钱多一点、快一点。因一次偶然，她开始送外卖。
女儿在家上网课，她得在家陪着。女儿下午两点没课了，她才出去跑单，一直跑到天黑回家，但冬天跑不了一会儿天就黑了。
陈妈妈主动提出要陪她跑夜单。老太太一辈子起早在早市做生意，年轻的时候风风火火，啥好卖就卖啥。
“我妈就说，咱俩干，到点了她就出早市。”陈美艳从小跟着陈妈妈习惯了早起，就同意了。
如果陈妈妈不陪陈美艳，她会怕。尤其是有些小区中间是花园，进去一个灯都没有。
不一样的铿锵玫瑰
很多女骑手都怕黑，深夜送单还要注意安全。
开始晚上送外卖后，梁春蓉把头发剪短了，觉得这样人家就认不出她是女性。
平时她尽量穿偏黑色的衣服，夏天穿长裤和工作服，不穿自己的T恤。
现在，每天晚上九点开始，梁春蓉就打开手机语音群聊，跟家人保持通话状态，直到早上六七点。
群里一共5个人，有她的丈夫、姐夫，还有堂妹和妹夫。
听到电话里家人的声音，梁春蓉会觉得心安。
他们随时在群里沟通送单情况，有时遇到不敢接的单子，她也会在群里转给他们。比如有的小区没有灯，她会考虑不要。
作为女骑手，体力不比男骑手，送单过程中也会有艰辛。
刘盼送过成箱的啤酒和矿泉水。装电动车的时候她觉得好为难，便利店老板帮她装好，她骑到小区里，分3趟搬到6楼。
让梁春蓉崩溃的是，有一次她接了3箱啤酒，是咬牙送到的。但她也没有想过不干了，只是想着，往另一个方向接单就好了。
为了防止偷餐，梁春蓉常常要随手提好几个单。
有的小区很大，但不能开车进去，餐品又不能放在外面。有一次，她接了六七个单，就提着六七个单去送。
有时，也会遇到让她们心情好的事，比如顾客给感谢费。
梁春蓉说，有的顾客觉得她配送得很好，或是半夜跑单辛苦，或是送单快，会有打赏，她最多一次收到20多元。还有一次，顾客叫她帮忙买一个2元的打火机，打赏了18.8元。
深夜跑单，最难是冬天。
湖南长沙冬天零下几度，遇上雨夹雪，梁春蓉手冷得餐都拿不起来。
哈尔滨更冷，夜晚会到零下20℃~30℃。陈美艳母女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车把还要加电热把，不然手冻僵了，抢单都不行。
陈妈妈还专门为手机做了“挡风罩”，防止手机冻关机。
哈尔滨的夜晚，陈美艳遇到过有骑手带着妻子送外卖，但像她这样带着妈妈送外卖的人没有。
第一次带妈妈出去跑单时，大街上谁碰到都说：“咋两个人送呢？”
现在商家都认识她们，看到她们就说“这娘俩又来了”，会嘘寒问暖。
不过，只要妈妈不给她打电话，陈美艳也不主动给妈妈打，她想让妈妈多睡会儿。
有一次她跟陈妈妈撒谎，说她今天休息了。她就自己去跑了。
后来陈妈妈看到她的运动步数，知道她出去干活了。
“她就跟我生气，说我咋连亲妈都糊弄呢，还不理我了。”
但过不久，陈妈妈又开始找理由聊天。
生活坚硬，她们坚韧
陈美艳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
有时在商家取餐，顺手就买点菜；有时想多送点单，但女儿要放学了，要赶紧回去做饭。
她有时觉得生活累，偶尔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流泪。
她也会想晚上不跑了，但最后还是会坚持，对生活她有一股不服气。
前几年跑外卖时，陈美艳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丈夫也在跑外卖，从上午10点多一直跑到晚上，一天跑80单。
两个人是同一个职业、性格差不多，共同话题也多，日子过到了一块儿，有了奔头。
选择夜跑的女骑手几乎都纠结过。一开始，梁春蓉也很抗拒深夜配送，但生活有压力。
她是广东茂名人，在长沙待了10年，和姐姐分别嫁给了丈夫和丈夫的哥哥，各有两个孩子，但没有分家。
他们原本在长沙开水果店，遇到拆迁，慢慢生意不好做了。姐夫先做起骑手，后来丈夫也跟着做起来。
其间，家人生病，两个孩子也要花钱。回到长沙，她也开始跑外卖。
她先是一个单一个单地跑。跑第一单时，不知道要输订单号，送完之后，又跑回商家重新输订单号，再跑回客户地址点送达。
跑了20天，后面才慢慢跑多个单。再后来，最高的一次她接了8个单。一直跑到年尾，很多路线都熟了。
在郑州，去年冬天孩子放假在家，刘盼也带着孩子一起跑过单。
因为独自照顾10岁的儿子，白天要陪着上网课，今年她开始晚上跑单。
她从晚上11点跑到早上7点，回家睡到中午12点多，再检查孩子的作业。晚上8点孩子睡觉，她眯一下，等到11点再出去。
刘盼曾在做过几年幼师，作为班主任，她要经常加班，周末也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孩子。
一般，班主任每周会提醒家长给孩子剪手指甲。有一次，一位家长没给剪，孩子在幼儿园玩的时候指甲弄折了。晚上家长打来电话：
“孩子指甲折了你都不知道，你怎么当老师的？”
2021年暑假，她开始跑外卖。
第一次跑单，她不会用导航，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很紧张，害怕送错地方。
不过，第一天3个小时她跑了十几单，赚了40多元。她觉得很满足。
第一个月跑了10天，她赚了七八千元；第二个月跑了22天，每天兼职七八个小时，挣了3000多元。
那是高温天，她早上8点送孩子到学校后去跑单，下午4点半接孩子放学，皮肤都晒黑了。
就这样，她找到了新职业。
零下20℃，跑单女王的诞生
这些逆风而行的女骑手，有个共同的特点：从来不打退堂鼓。
她们克服对黑夜和寒冷的恐惧，为自己和家人撑起了一片天。
梁春蓉每个月稳定赚1万多元。能有这样的成绩，不仅靠努力，也靠经验智慧。她很少拒单，也懂得规划路线，节省时间。
有的老骑手会挑单，那种两箱啤酒的单子不接。但刘盼觉得，多搬几趟就行。
单价低的，小区里没灯的，需要爬楼的，别人不要的单子她都接，一跑就是五六公里。
陈美艳一般也不拒单，她会一直刷手机，刷到就抢了。这样，单基本不会断，没等手里的单送完，她就接下一单。
送外卖还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顾客。
最近有次取完餐，还剩38分钟，结果送餐路上，顾客打电话说超时太久不要了，她又把餐送回商家。
现在，她是最熟悉哈尔滨夜晚的人，“我拿起单，不看导航，就知道路”。
梁春蓉也很少超时。跑得久了，她总结出一套经验：
先看哪个商家出餐快，再看哪个单好送。
接单时她会考虑自己的能力，差不多了，就不接了。
为了节省时间，每次进小区，她都跑着进去。
她喜欢半夜，路上没那么多车，手上接了好多单，也没那么急，可以慢慢来。
陈美艳的妈妈在车上说：“你看这大街上，没车，多舒服啊！”
女骑手也有优势。
刘盼每次去取餐时，商家看到她，会说赶快进来，暖和暖和。送单过程中遇到问题，跟顾客沟通，一般对方也能理解。
陈美艳有个骑手群叫“娘子军”，里面都是女骑手，十几个人。
有的早上6点出来干到下午2点多，有的干到半夜，只有她是夜里跑。
早上6点多，她们会在群里喊：“艳姐，跑了多少单了？”她说：“120多元”。
有个骑手看她夜里跑得多，也出来跑，但跑了两单，因为冷回去了。
梁春蓉晚上送单时，也会遇到很多新鲜事。
有一次，她看到斜坡上一个老爷爷摔倒了，被电动车压住，她就慢慢把他扶起来。因为手上还有单，她就报了警，等警察到了之后，让警察送老人去了医院。
还有一年元旦，她遇到一个男孩要去火车站赶车，很着急，她就把他捎过去了。到了车站后，男孩要付钱，她不要，说再给钱就赶不上车了，当时她手上还有单要送。
每天凌晨不忙的时候，她和丈夫会去一家粉馆吃夜宵，这相当于他们的晚饭。
早上，她和丈夫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去她给丈夫和姐夫做饭。但有时候爬楼单跑多了，索性任性一回不做饭，就由丈夫接上。
铠甲和软肋，温暖和希望
虽然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但是刘盼觉得，干什么不辛苦呢？
她每天出去跑单，儿子都会说：“妈妈开慢点，注意安全。”
这一个多月，她感觉自己的送单状态很好，有时一晚上可以送20多单。
她每天对自己的目标是1天跑150元，她想攒钱，以后开个店。
每天晚上送到早上6点半，梁春蓉就开始跟孩子语音，这时孩子们开始起床洗漱。
8岁的儿子现在读二年级，小女儿念幼儿园。孩子们会问她在做什么，问她前面的路是什么路，还会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就说，等情况好了就回去。
她每半年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会给孩子们买玩具，带他们出去玩。
每个月她会休息两三天，和丈夫去逛逛街，太远的地方不去。
和家里其他人相比，梁春蓉很乐观，也很满足，她觉得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
她想着先把一些钱还掉，以后再给自己和丈夫买一套房子。
生活和深夜，不再是一种磨难而是磨炼，她们开始达成对生活的和解。
对陈美艳来说，正因这些射进来的光、妈妈深夜的陪伴和一家人同心的温暖，坚硬的生活才有了希望。
陈美艳知道妈妈辛苦，不仅天天跟着她干活，还抢着给她花钱。
看她的油桶没油了，就下楼买个油；
看到她老公鞋坏了，就给他买鞋；
看到外孙女没水果了，就下楼买个水果。
她总觉得愧对妈妈。
妈妈喜欢金耳环，之前有一对，洗澡时丢了一只。
今年妈妈生日，她找到第一次结婚时，前夫给自己买的钻戒，把钻石抠下来，用戒圈换了一对金耳环送给妈妈。
现在妈妈还不知道她把戒圈抵了。
作者：阳关。来源：思想聚焦（ID：sixiangjujiao-weixin）。本文图源：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