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岁首,家人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追忆往昔,过去的生活图景在“打边炉”的水雾里交织,百般滋味,融入汤中。依靠食物,我们生;经由记忆,我们活。
今年90岁的邱女士,于癸酉年除夕出生在东埔村,婚配后杆柄村杨先生,内外子孙80余人,对本地民俗掌故了解颇多,是石狮近百年社会变迁的见证者。数年来,笔者为邱女士做了系列访谈,涉及时代变化诸面相,生动展示了独特的“石狮记忆”。现择取其中片段刊布,以飨同道。
一
很早的时候,我们村的小学就办在现在的老人会那里,我就在学校那里帮老师们煮饭。小学里的老师来自好几个地方,除我们村以外,还有来自下宅、港前、永宁、西偏、沙堤,甚至泉州的老师。以前老师来教书是一周都在学校里,周末才能回去。外村的老师里,除了老陈和蔡老师没在我这里挂餐,其他人都来。这些老师寄我这边煮饭都是要搭配着吃,只有中午一餐是米饭,早晚两餐都是地瓜。
主食是老师们自己带来,他们拿来的有些地瓜干坏了只好给猪吃,我就另外把家里好的分他们吃,煮在同一锅里。如果是煮米饭的话,就单独给老师们煮一锅,煮好再用饭勺把饭划分成若干块,由他们自己盛走。当时老师们的月工资才2元,还有一担煤球的票,政府每个月补贴7毛钱的开水费,寄我这煮饭,我就要每天帮他们装好一壶开水。
二
我父亲以前在海边开鲑寮。鲑寮就是用竹子搭的一些棚子,春夏时节拆掉,到冬天下海捕鱼时搭起来。原本是很大一间,还有一个楼阁,建在沙滩上,离海水不远处。船靠岸后,渔民便挑着鱼到寮内,灼鲑、洗鲑。
公社时期,家里实在困难,我就去东埔拿鱼回来卖。那时卖鱼是会被抓的,鱼都要绑在身上。比如说带鱼,一条一条捆在腰上,一次都要背十几斤,双腿根本迈不出去。每次回来那些带鱼都在冒烟,因为带鱼吸收人身上的热气。以前的带鱼肥得都快流油出来了。我一天要从后杆柄去三趟东埔,天一亮就去一趟,卖完了又走回东埔,等走到已经是中午了;中午渔船到了就再拿鱼回来卖,傍晚船靠岸又有新鲜的鱼,我就又出发,回来就要晚上了。
那时候,东埔的船也都归公家,渔民出海捕鱼,捕到的就记入公家,就好像现在发薪水一样,通过赚工分的方式,到月再领。说是这样说,公家没有真的给你钱。渔民也都是吃公家食堂,食堂有设菜单供选择,你选好了,食堂就帮你煮。一个月发一些票,你可以分几次买,也可以一天买一次。后来食堂散了,生活艰苦得很,有钱的可以继续造船,没钱的只能去打工。
早年间,我们这边人会挑海水来沤肥。当时东埔有个人在沙堤水产厂工作,跟我们认识,所以每次家里孩子跟着大人去沙堤挑海水都去找他。挑来海水、鲑水,去水产厂里挑的就是洗鲑的水,倒到茅坑里,比较肥。
三
当时结婚都是经人介绍,只看过对方照片。我们是在新中国成立后结婚的,不过还是有择日,同一天村里另外两对就没有。那时候结婚要在小学里开茶话会,小学刚建好,我们是第一对在那里办新婚茶话会的。院东、郭宅等周边邻村的人都来参加。茶话会就是简单放些茶水、瓜子,大家围在一块喝茶、聊天。
我结婚后不久,公公从菲律宾那边寄来80元,在当时是好多钱了。过了很久,又陆续寄来几次20元。再后来,我公公寄来一封信,说他已经没有赚钱了,但他有交代他在那边的番仔大儿子,让他寄钱回来,才又寄来20元。这个番仔小叔子以前都有寄信和寄照片回来,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龙穴,大儿子有读我们这边的书,会说我们这边的话,另外两个不会说。公公的番仔大儿子没回来过,在菲律宾那边早上蒸点馒头卖,卖完就又去打工。不过,他有让他的孩子学习闽南话。菲律宾那边的亲戚有的在烟厂做工,有的在市场摆摊。其实,两边生活都不容易。
有一段时间菲律宾的钱汇不过来,这之后是送信的人来送钱。我们东埔很少人出外,才那么一两个,基本上见不到什么送信的人。后杆柄就不一样了,基本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外,每天都能看到送信的人来送信。一开始是送信的人直接把钱拿来,再后来是发给你一张单,我们再凭这张单去取寄回来的钱。以前还是用银圆,寄回来的银圆有些人家要去挑回来,重得很哦。
有一种华侨票,从菲律宾寄多少钱就有多少票,如说寄了100元,就包含多少斤肉、米,也可以买油、买糖。那个时候的侨眷生活都很好,当时发稻谷,我们缺少吃的,就把分的湿湿的稻谷放到石臼里捣碎了,三餐煮来吃,吃到没有了,再去挖地瓜,三餐吃地瓜。侨眷米都吃不完呢,所以当时发的稻谷侨眷都没有吃,晒干了存放起来,等到新稻谷快要出来的时候,旧稻谷就拿去舂。以前旧稻谷要挑去厝仔舂,当时挑一担是两角,我们夫妻俩去给人家舂米,四角就要舂一百斤稻谷,要打得很白,是个重体力活。……(本文由邱女士口述,杨雅云整理,杨园章撰文,颜华杰配图。杨园章,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