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威

春天经过沙河的时候，沙河也正经过春天。

春天以冰雪消融的方式经过沙河，沙河以滋生嫩绿的方式经过春天，很难说谁先谁后、谁快谁慢，它们像运动场上两个齐头并进的选手，几乎同时出发，同时到达。

开春的时候，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且在病愈后好几天没缓过神来，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那段时间，饭懒得吃，身体懒得动，书懒得看，文章懒得写，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几乎丧失了生而为人的各种能力和梦想。

直到朋友邀约去踏青，这才发现已很久没走出过水泥森林了。

一到河堤，清风徐来，极目远眺，水的尽头是青青麦田，麦田尽头是日渐繁华的新区，视野顿时无限开阔，心情也豁然开朗，仿佛心变成了一只高高起飞的风筝，被巨大无形的手托起来了，托起来了，俯瞰着整个宇宙。

双脚踏在柔软的泥土上，有种手掌抚摸婴儿肌肤般的爽滑，忍不住想跳，想蹦，却又担心踩到刚刚露头的嫩芽。那种感觉像与孩子亲昵，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异常小心，顾虑对方的感受，唯恐伤他一丝一毫。然而强烈的爱又如此按捺不住，脚只好对着堤岸的石头粗鲁地踢了一下，疼，那是唤醒梦幻的疼。

越过沉睡的冬天，越过笼罩的疫情，万物终于复苏，像孩子终于降生，但凡有一点慈悲，谁又忍心一脚踏灭那奔向盛夏的念头？这也是我不爱踏青的理由之一。如果顺从我意，我宁愿选择在路上狂奔，也不愿在草地上慢走。心思重的人，手脚往往很轻，一如清风拂面，静水深流。

朋友已经不管不顾地跑到了河边，转身见我还在堤上，仿佛看出了我的犹豫，大声喊：“赶紧下来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何况你那小小的脚印呢，越踩草长得越旺！”

我顺着一条林间小路走下去，轻轻说：“也对，河滩毕竟不是花园。”

朋友说：“世间万物各有各的境遇，只有忍过了踩踏，自己才能变得更加强大，才能长久地走下去，比如说这草，如果怕这怕那，就算生在花园里，也很难活到秋天。”

说着，朋友掏出弹弓，瞄准了树杈上的一只斑鸠。

我拦住他：“别打，你没听说过劝君莫打三春鸟、莫食三春鲫之类的话吗？”

朋友笑道：“没事，我吓它哩。”

“砰”的一声，鸟应声而起，拍打着翅膀扑啦啦飞走了，几根羽毛悠悠地飘下来，落在水面上，像一叶叶风浪里的小船。

我说：“你这一吓不打紧，可能它好几天都不敢来这棵树甚至这片林子了。”

朋友说：“它不来这棵树，会去其他的树，好事儿也不能让一棵树占尽。”

说完又补充道：“也许这棵树恨我，但那棵树却感谢我。”

我同意朋友的物竞天择和辩证观点，可又无法完全认同他弱肉强食的倾向，国家费大力气发动的脱贫攻坚战不正是扶危济困的大爱昭示吗？我不敢说我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或许我只是有一点悲悯情怀，或许我从草和鸟这些微小事物身上看到了自己，如同在河边看到了摇摇晃晃的影子，在影子里看到了动动荡荡的心。

在疫情笼罩的漫长寒冬，每个人都经历了内心的煎熬，但是春天毕竟来了，沙河的冰雪毕竟消融了，顺着滚滚东流的春水，看看栽花种树打造滨河风光带的园丁，帮帮河边默默捡拾垃圾的志愿者，听听两岸隆隆开工建设的马达，想想豫东平原筹划推进的蓝图，眼前不禁浮现出祖国大地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不是海市蜃楼，是现在正一点一滴辛勤浇灌的未来。

站在沙河岸上，站在春天里，尽管身上的病还在隐隐作痛，心中的伤还在悄悄暗示，我知道我和大地、和大地上的万物，都已经动起来了，无数的人之手脚、草木之根正在蓬勃生长，穿过沙石瓦砾，穿过风雨迷雾，向着太阳，向着盛夏。（原载《周口日报》3月24日6版）

编辑 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