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亮

我的家乡在富平孝义坊，上学往返途中必经一片枣园。我的童年，就浓缩在这约200亩地的枣园里。

迎春花开过，乡亲们便把枣树下的土地平整得舒舒坦坦。不经意间，黑黝黝的枣树变得青栩栩的，树梢上泛起了绿茸茸的青苔。没过几天，嫩绿的枝芽冒出尖角，微风吹过，一片清香。枣园也成了我们的游乐场，藏猫猫，抓老鹰，上树捉麻雀，树下踩蚂蚁。大人们则在树下东家长西家短地聊，手里是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家务活。我的父辈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淳朴的关中民风正如这枣树的“黑”，也练就了秦人刚直不阿的“犟”和“倔”，又如这枣树的“直”，一棵树，一片情。

夏天，枣园是纳凉的好去处。中午也好，傍晚也罢，只要热得睡不着，就拉上架子车，在车里铺个麻袋，放在枣树下的阴凉处，躺上去，耳听着树上知了的嘶鸣声，闭上眼睛，享受着美妙一刻。实在吵得受不了，气呼呼起来，使劲用脚蹬一下粗壮的树干，惊动树上的飞虫，瞬间一声尖叫划空而去。晚上，叫上几个小伙伴，手提“罩子灯”，斜挎布口袋，星星点点中，顺着一个一个枣树根摸过去，大多有半袋子蝉蛹收囊其中。回去简单用水清洗，下锅开水煮熟，就是一顿狼吞虎咽。拍拍鼓胀的肚子，抹把嘴，哼，给个县长也不干！

秋天，枣园是馋人的虚荣，是仰慕中的阿谀和奉承。因为这片林子，我们村的孩子成了班上的贵宾。红彤彤的大枣成了友谊的桥梁，沟通的纽带。每到那时，我们村的孩子都成了大家眼里的好学生。上学没有人迟到，吃过饭，撂下碗，匆匆而去。到了枣园边，趁着看枣人不留神，“哧溜”一声，像猴子般利落爬上树，慌慌张张摘上一书包红枣，麻溜跳下树扬长而去。进了校门，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包里有货，咱是富人，自然也成了同学的挚友。来，吃枣！教室中一片叫嚷。到了晚上，我们都成了最爱学习的好学生。下晚自习的铃声早已响过八遍，可我们村的孩子都还不约而同待在教室。要么翻翻书，东张西望；要么拿支笔，装神弄鬼；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才磨磨蹭蹭出门，顺着庄稼地沟隙溜进枣园。摸黑上树，战战兢兢顺着枝干摸着叶子，顺着叶子够着那红里透白的青枣。一顿猛操作，齐活！手划破了，衣服挂扯了，可书包装满了。麻溜回家，明天做枣沫糊，香甜可口，醉了一个秋天，香了一个村子，美了一段人生。

冬天来了，枣园成了我们逃学的“避风港”。关中的冬天天寒地冻，屋子里到处漏风，早上起床成了难题。空气中弥漫着透骨的寒冷，手伸出去冷不丁也会被冻住，身子底下是烫人的火炕，正热乎着哩！实在不想起，起不来。就这样叫着、睡着、睡着、叫着、磨着。不经意间，上学迟到了。急急忙忙一路紧跑，要么就是面临大门紧锁进不去，只能在校门外瞎转悠；要么进了校门，还是会被老师的火眼金睛发现，罚站是规定动作，教室外就是迟到者展示的“舞台”。不去，家长打，去了，老师骂。与其这样，倒还不如自找乐趣。枣园，自然便成了我们躲避的乐园。钻进靠在枣树的玉米秆堆中，续上没过完瘾的美梦。有时候梦到妙处，入了神，暖了心，过路人或许会听到甜蜜的鼾声！梦醒惬意之后，睁开睡意惺忪的双眼，爬到枣树高处，放眼远望，嘿嘿，放学了。用手抹一把脸，羞答答钻出玉米秆，远远跟在后面，家长不问，当天的故事也就翻篇了。

那年，青枣挂满枝头的时候，父亲送我去外地求学。路过那片枣园，望一眼曾经为逃学钻过的玉米秆，看一眼那棵上百回摸黑偷枣爬过的歪脖树，我潸然泪下。不为离家，不为远游，就为了再也回不去的童年，为了再也无法拥有顽劣带来的那些乐趣。父亲慢声细语地说，你每回逃学在这睡觉我都知道，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我说，那为啥没点火？还不是想让你再睡会。我泪如雨下，父爱如山，遮风挡雨，厚重不言表。正如枣树的爱，造福桑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