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文华

山东财经大学的王蔚教授，最近在泗水政协召开的“文润泉乡·仲子文化研究专家协商会”上提出：子路是孔门弟子第一人。

“仲由，字子路，又字季路，春秋时期鲁国卞邑人，即今山东省泗水县泉林人，孔子得意门生，跟随孔子周游列国，深得孔子器重。”王蔚教授说，之所以提出子路是孔门第一人，是他常年讲述《论语》，多年研究孔门弟子得出的结论。

“孔门弟子第一人”的五大理由

一、子路是除孔子之外在《论语》中占篇幅最多者。《论语》中出现了153个人物，孔子3000弟子、72贤人中，仅有32位学生出现。《论语》共有512章，孔子个人出现了487章，子路占了41章，子贡38章，颜回、曾参加一起37章。

二、子路是孔门弟子中的核心人物。孔子成为世界级的文化巨人，不是因为他当了五年官儿，教了3000多弟子，最重要的是因为孔子编修了《诗》《书》《礼》《乐》《易》和《春秋》，传承了他之前的2500年上古文化，为他之后的文化做了奠基。如果没有14年的周游列国，孔子很难取得这么巨大的成就。在这种周游列国中，对外联络、日常生活、安全保卫等事项，起主导作用的人是子路。

三、子路是孔子最早一批的学生，“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威信高、影响大。子路比孔子小9岁，曾子比孔子小46岁。孔子最大的弟子是秦商，小孔子四岁，但几乎没有存在感。孔子两次生病，一次子路向神灵祈祷老师的病早日好转，牵挂担心病情，忠心可鉴。

另一次，子路为了老师的葬礼风光些，就让孔子的弟子作为家臣准备后事，僭越了礼制，被老师痛骂，从侧面反映了他对老师的特别尊敬。

四、孔子与子路的关系。第一层，亦师亦友。子路与孔子是一代人，对社会的理解、为人处事原则方向大体一致。第二层，亦兄亦弟关系。孔子心中把颜回当儿子，和子路就像兄弟关系，说话掏心窝子：“由！知德者鲜矣。”。第三层，战友关系。他俩是同道者，共同维护和发展孔门事业，一起经历过堕三都、陈蔡绝粮等重大事件。子路跟随孔子40多年，出力最多。

五、子路是孔子良好形象维护者与捍卫者。不得志时，孔子两次接到叛贼邀请，犹豫不决之中，子路当即予以制止。如果没有子路，孔子周列国14年就成问题；如果没有子路，孔子跟着叛贼去了，就不是现在的孔子。所以，子路在孔门弟子中的作用，是独特的、无可替代的。

王蔚教授的论断，得到孔子研究院原学术部主任、研究员齐金江的支持。齐金江提出了子路在孔门弟子中6个第一：一、时间最早，感情最亲，师生最爱，去世最恸，思想最直，行动最勤。

子路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子路之孝。仲子“百里负米事亲”被列入《二十四孝》，流芳百世，广为传诵。《二十四孝》中，《哭竹生笋》离奇得像神话传说，王祥《卧冰求鲤》让人怀疑真实性，难以效仿；《郭巨埋儿》太残忍，让孩童觉得恐怖老人感到恶心。

仲子负米事亲，则真实可信、让人接受，易于效仿践行。《孔子家语》中孔子赞扬子路：“由也事亲，可谓生事尽力，死事尽思者也。”

子路之勇。子路以勇著称，《太平御览》中记载：子见老子，从弟子五人，问曰：“前为谁？”曰：“子路，勇而多力。”孔子认为仲由比他更勇敢，“由也，好勇过我。”《子路杀虎》的故事广为流传。子路被孔子收为弟子不久，在一次游历中曾被派到山泉汲水。取水时，毫无提防的子路突然遭遇斑斓猛虎。徒手与猛虎搏斗中，子路将老虎的尾巴拽断，回来被孔子取笑“下士杀虎持虎尾”。徒手与虎搏斗不处下风，可见子路确有过人的勇敢和力量。子路在六十岁时出任卫国蒲邑宰，当时的晋国想攻打卫国。由于子路在蒲邑，晋国人不敢从那里过。（《荀子•大略》：晋人欲伐卫，畏子路，不敢过蒲。）可见仲子之勇，在当时声名远播，闻名遐迩。

学者金小钧不为尊者讳不为亲者隐，发出自己的声音：儒家文化中有两种精神传统，一种是孔子的智慧、理智与避险精神，一种是子路刚毅、勇敢和豪放精神。如果说孔子代表了儒家柔的一面，那么子路便是儒家中刚的一面。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人们大多继承学习的是孔子柔的精神传统，对阳刚和正直的精神传统有所丧失。

孔子有点像他的先祖微子，打不过就跑，一走了之。“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论语卷四泰伯第八》）孔子思想中有保命哲学和机会主义，灵活有余，勇敢不足。而子路的见义勇为精神，恰恰弥补了儒家文化的这种缺憾。子路之勇不仅表现在遭遇困难危险时挺身而出，还表现在敢于向自己的老师提出不同意见，勇于表达自己的主张，真正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粗野之中的耿直、纯真更可贵。

子见南子。孔子周游列国推销自己的政治主张，屡屡碰壁，郁郁寡欢，志向难以伸展。《孟子》载“孔子三月无君，则惶惶如也，出疆必载质。”孔子如果三个月没官做就惴惴不安，就带着礼物拜见君王求官职。平心而论，孔子为了实现政治抱负，忍辱负重屈身走南子的路线也符合常理。（《论语》：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悦）。夫子矢（誓）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子见南子，随从弟子都没说什么。也许有意见不便表达，闷在心里就过去了。只有子路，毫不留情指出孔子不应与南子这样名声不好的女子走得太近，逼得孔子着急地发誓：天厌之，天厌之！（相当于天打五雷轰的意思）

孔子也是，作为师傅，又没做什么事，发什么誓呀，摆出师威“不得乱说”就把子路摆平了。一发誓，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给人留下了话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子路没说出这样的话，却是践行者。

孔子的宽宏大量，才有了敢于仗义执言的子路。孔子不是小肚鸡肠的凡人，说子路 “当仁不让于师”。清醒地对人说，“回（颜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悦”。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也与？”。将子路作为世间唯一的知己。

子路之才。子路集文人与武士于一身，融孔子高足、卫士、总管三位于一体，是有着屠龙之术而备受尊重的俊杰。颜回，居陋巷，一箪食，一瓢饮，曲肱而枕。本人营养不良身体瘦弱，妻子到郊外挖野菜充饥。现实中的颜回确是一穷儒，只做到修身未达能到齐家的境地。

子路义气，“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希望可以把车马衣服皮袍等都和朋友一起分享共用，就算这些东西都破旧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子路的豪爽大方和古道热肠跃然纸上，被学者称为 “最早的共产主义者”。

“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论语•子罕二六》）这是孔子极高的评价。攀比心理、人穷志短，物质上不如别人就觉得比别人矮半截，心里就不平衡，在子路身上丝毫没有。

子路内心强大，具有超越物质层面的内在美、蕴藏丰富内涵的大气象。孔子从子路的琴声中听出被鄙杀伐之声，然后对子路进行了严厉批评。仲子痛悔自责，闭门思过，“七日不食而骨立焉”。孔子深受感动，“由，知改过矣，过而能改，其进矣乎！”

学问，包括两个层面，一是学，二是问。仲子善于思考，不耻下问，与孔子的学术问答记载达160余条，询问中，有问政、问士、问成人、问君子、问生死、问鬼神、问理政、问治军等，几乎无所不问，涵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诸多方面。从中可以看出子路思考问题的深度和广度。

子路与宰予一样，反感儒家的一些繁文缛节，不免时有抵触。加上子路耿直，时常直言不讳地批驳孔子。宋明两代的卫道士，把孔子给绝对神圣化了，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后代对子路的评价。但是早期的儒家文献对子路评价相当高。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论语•雍也》）“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论语•公冶长》）子路治蒲，孔子接连三次称赞。

子路之信。孔子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信”（诚实守信）是一个人立身处世的基本原则。子贡问怎样治理国家政事，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孔子说，先去掉军队，再去掉粮食，又说：“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颜渊》第七章）

仲子尚义重诺，“子路无宿诺”，只要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仲子就急于去践行。《论语•颜渊》：“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判断官司本应听两方，但只要凭仲由几句话就可以判定了。因为仲子是诚信的化身，是正义的代言人。“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论语•公治长》），当听到了一件事，还没有做到的时候，就怕再听到另外一件事。

仲子的许诺可以替代国家的盟约，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间奇迹。《左传.哀公十四年》记载了仲子“一诺无盟”的事情。小邾国的大夫射，用句绎作为交换条件投靠鲁国，他说：“如果季路答应和我盟誓，我就不必和鲁国盟誓了”。

当时子路在卫国做大夫，鲁国便派人前去把射的意思告诉他，但子路拒绝了。季康子又派冉有去劝说子路：“鲁国是个千乘大国，但射却信不过，单信你子路的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辜负人家呢？”仲子说：“射背叛了小邾国，成了叛臣，如果我答应他，就是不义了，绝不能这样做的。”

子路能取得人们的信赖，其诺言甚至比千乘之国的答复更有力量，在于他不是毫无原则地承诺，而是仔细考量是否合乎仁、义、礼等要求。合则承诺，不合即使再大的名、权、利也不答应。子路从不轻易许诺，言寡可行（说得少做得多），一旦许下诺言就一定去兑现。

子路其人对地域文化的影响

两千多年来，子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山东人。有专家建议，将子路打造为“诚信山东”的形象代言人，让诚信成为每个山东人的人生信仰，将崇尚诚信的齐鲁文化传统及子路的文化形象推向全球。

子路之死——结缨赴难，更是将他的“用生命践行诺言”演绎得淋漓尽致，让人击节三叹，争论不休。

子路遵循孔子“言必信，行必果”（《论语•子路》）的教导，轻生死重言诺，是孔门中最忠勇正义、刚直不阿的人。性格决定命运，孔子对子路会冒死赴义这一点看得很清楚，说过仲由“行行如也”“不得其死然”的话，后来的事情果然如孔子所预测。

子路受邀回到卫国，做了孔悝的家臣。孔悝之母孔姬是蒯聩的姐姐、卫出公的姑姑，蒯聩在孔姬等人的帮助下，回到都城，强迫孔悝与之结盟，劫持孔悝登上高台。孔悝的家宰派人通知了驻守在孔悝采邑的子路。子路急忙赶往国都帝丘（今河南濮阳）救难。

赶到帝丘时，子路正好遇到另一位孔门弟子、时为卫大夫的高柴（字子羔）由城内逃出，为避卫国大乱而准备归鲁，劝子路和自己一起走。子路斩钉截铁地说：“食其食者不避其难。”接受人家的俸禄，就要救人于灾难！

子路冲入城中，攻到孔悝被围困的台下，与蒯聩手下多位猛士战在一起。年老的子路寡不敌众，交战中被戈击断了帽带。子路看情势已无脱身的可能，从容地捡起帽子，说：“君子死，冠不免。”在系帽带时，被对手杀死，随即被一拥而上的蒯聩党徒剁为肉酱。

子路被杀的凶信传来。孔子悲恸万分，哭于中庭，口中喊着：“啊呀，这是上天要断了我的命啊！”（“噫！天祝予！”）听到子路被剁成了肉酱，立刻叫人把家中食用的肉酱倒掉，从此再不吃肉酱。

子路之死，留下了争论不休的话题。有人认为子路迂腐之极，生命行将结束一刻，还记得先生“外正衣冠，内正其心”的话，给了敌人夺命的机会……更多人赞扬仲子是真正的儒士，为承诺而死，为尊严而死，为信仰而死，死得悲壮、惨烈，堂堂正正。也有人说假如子路灵活一点，出事之后不去卫国，肯定不会死。如果那样，就不是一诺无盟的子路了。子路结缨赴难，让攻击者见识了儒家的血性，让一切蝇营狗苟者相形见绌失去重量，是孔子“君子有杀生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最好注解的君子之死。

鲁西、苏北、豫东、皖东北，称作淮泗流域，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有大年初一早晨不吃肉馅水饺的习俗，就是为了纪念孔子高足子路。子路荣登“政事科”，位列“圣门十哲”，尊称“至贤”，加封“卫圣”。孟子说仲子“闻过则喜”比之虞舜，朱熹则尊仲子为“百世之师”。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王蔚教授、齐金江研究员的初衷是拂去历史的烟尘，返本开新，让历史人物回归本来面目。

在嘉祥武氏祠的汉画像石馆，孔门弟子的浮雕中，子路占据着重要位置，身位明显比较显要。

在孔子那个时代，子路如果不是孔门弟子第一人，那谁又是呢？

敬请各位方家批评指正！

（作者刘文华，山东作协会员，现供职于泗水县政协）

注：

王蔚教授系山东省人大常委会、山东省政协、中国孔子基金会孔子学堂、尼山世界儒学中心讲师团特聘专家，山东省儒学发展促进会副会长。出版有《四言论语》《论语注译及人物类编》《论语注译及主题类编》《论语四十字诀》等著作。在全国各地作《论语》演讲600多场，听众逾5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