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瑶章一怅神

——谢龙湘摄影艺品《轮回》读后

蒋力余

谢龙湘先生是芙蓉国里蜚声海外的著名摄影艺术家，40多年来，谢龙湘共有200多幅摄影作品在海内外斩获奖项。2018年，作品《大雪纷飞》获索尼世界摄影大赛中国赛区专项奖第一名。他的创作以取景独特、意境圆融、寄托幽深给人以心灵之震撼。摄影是一门艺术，高境界的创作为有形之画、无声之诗，谢龙湘的创作就体现这一美感特征。艺术家善于以“精彩瞬间”营构意象、表达诗意、反映生活，正如爱德华·汤普森说：“就在那个瞬间，抓住一幅影像就成了巨大的身体和心灵的快乐。”

《轮回》，2023年

谢龙湘常说，摄影家要以镜头反映生活，以典型意象表达思想和灵魂，近作《轮回》就体现了他的创作理想。《轮回》取材独特，细节感人：在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的某村，瑶族同胞正为仙化者举行葬礼，一位青年男子用锦绣襁褓背着一个出生四个月的孩子参加仪式，孩子睡了一觉刚醒，打着哈欠。男子戴着孝子帽，神色凝重，拿着碗筷准备就餐。这个画面虽然寻常，而极为罕见，为摄影题材进入创作给人以心灵之震撼。中华民族是礼义之邦，这一画面深刻地反映了瑶族同胞的民情风俗，反映了“尊老爱幼”“慎终追远”的忠孝文化思想，能触发审美者丰富的想象和联想。瑶族同胞的风习有其独特性，而受汉文化的影响甚深是无疑的，《艺品》表达了对瑶族同胞的尊重，也让人想到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民族的大团结。

《生活还在继续》（汶川地震现场）

为老者仙化举行隆重葬礼，“披麻戴孝”在乡村较为多见，而用锦绣襁褓背着幼儿参加，这是第一次看到。戴孝者一般为晚一辈以下的亲人，如儿子、女儿、儿媳妇、女婿等。由此可知，逝者一定是这位男子的长辈，这位男子背着幼儿参加葬礼，想让孩子从小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表达对长者的尊重，抑或是家中一时少人托管，还是父亲背着比较保险，这让我们读出父爱之深深。孔子在《论语·学而》中明确提出“慎终追远”的礼学观点，意思是慎重地办理父母的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以此表达对长者的尊重，对生命的尊重，是孝道思想的体现。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意思说：尊敬自己的长辈，由此想到尊敬人家的长辈；爱护自己的晚辈，由此想到爱护人家的晚辈。忠孝思想是儒家文化的精神内核，在《轮回》中作了深刻的诠释。

艺品没有背景的烘托，意象单纯，语言简约，采用浮雕式的笔触描写意象，营构意境，而素净的冷白与彩色的明艳构成强烈的视觉反差。一领孝服暗示长者驾鹤仙游，回归自然，这是生命的终结，是远行，是感伤，表达对逝者的深切缅怀；而鲜艳的襁褓，昭示新的生命来到人间，这是憧憬，是热烈，是对新生命的热爱。父亲的凝重肃穆与幼儿的懵懂天真，又构成鲜明对比，通过这种对比，我们想到生命轮回的流程，任何生命都在这一流程中繁衍发展以至消失。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度过春夏，度过秋冬，品赏百花，经历霜雪，消失于烟埃之中，无论是谁也不能超越时空，必须坦然遵守自然规律，《轮回》的寓意是深远的。

《大雪风飞》，谢龙湘摄，2018年

民俗是一种文化的积淀，重视民俗文化可增强民族的认同感，强化民族精神，塑造民族品格。没有文化的积淀就不懂礼义之邦的忠孝内涵，不知宽厚、仁爱、和谐等人文品格。中国的祭祀文化在黄帝时代就已产生，司马迁在《五帝本纪》中说：“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静渊以有谋，疏而知事，养材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景仰逝者，礼敬神灵，是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办丧事“披麻戴孝”之风习始于西周，史书上已有丧服记载，在春秋时期逐渐流行，并制定出一整套的五等丧服制度。儒家文化是中华民族的主流文化，重视“慎终追远”“尊老爱幼”的忠孝传统，就产生文化寻根的意识，有利培养感恩情愫、诚信理念、忠孝品质。

我国的丧葬文化有丰富的思想内涵，从小培养孩子的忠孝观念、崇礼品格，这将潜移默化地培养他们的人文素质，尊重生命、热爱父母、热爱故乡、热爱祖国，这些思想情感往往是交织在一起的。由“精彩瞬间”想到了生命的轮回，想到民族的文化，艺品的立意含蓄幽深，令人震撼不已。文学为艺术之母，诗意为艺术之魂，此品具有浓郁的诗意，体现浓郁幽邃的抒情色彩。《轮回》能触发我们丰富的联想，素色让我们想到生命的仙化，亲人的远离，自然产生深深的感伤；而彩色让我们想到生命之花的绽放，想到热烈，想到未来。此作将消失与生长、哀怨与欢欣、凄清与热烈等对立元素臻至和谐统一之境，表达悲欣交织的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诗意的表达在于意境的圆融、情感的浓缩、理趣的深蕴，而此作充分体现了这一美感特征，让人深切感悟诗意之隽永，体现浅中见幽、平中见奇、哀而不伤的美感特征。

含蓄来自语言的简约，而艺术的高境是简于象而不简于意。此作的细节高度单纯，舍取了一切背景的烘托，让主体意象以浮雕的形式进入我们的感官。艺品源于生活，而达到了高度的典型化。这一“精彩瞬间”充分体现了艺术家拥有一双发现美的慧眼。法国著名艺术家罗丹说过：“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美，真正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生活中的美是原生态的美，必须善于捕捉加以提炼，通过典型化的加工才可能成为艺术。谢龙湘具有独特的目光，于特定场景中发现美感，以“轮回”二字点化意境，体现了艺术家不仅仅具有精湛的技术，更具哲士的深思，诗人的素养。

《收获》，2013年

化凄清为热烈，化平淡为浓郁，化浅俗为隽永，谢龙湘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点铁石为金玉之手段，品读《轮回》，我思绪的野马在纵情奔驰，驰神于山乡，驰神于远古，驰神于未来，一个民族的长盛不衰，因为有文化底蕴将无数的生命个体紧紧拧系在一起。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渊远流长，为炎黄儿女的立身之本，立族之本，立国之本，具有极大的凝聚力量。尊重传统文化，努力促进民族的大团结，艺品具有感染力与震撼力，追求真善美，输送正能量。一片灵境拓展出了丰美广阔的思维空间，体现个性与时代感。试以小诗一首作结：“素色如霜映彩纯，神情凝重对天真。尘寰大化能超旷，一读瑶章一怅神。”

（作者系湘潭大学教授、诗人，诗书画美评家，中国李白研究会会员，荣宝斋沈鹏诗书研究会理事，主要专著有《诗咏中华》《沈鹏诗书研究》《林凡评传》《抱冲诗艺研究》《求索何辞远——张海书艺探幽》《言恭达书艺研究》《周俊杰书艺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