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还在春晚的喧闹中，微信上的祝福已纷至沓来，上海《新闻记者》老主编发了一副“门联”——上联“霍去病”，下联“辛弃疾”，横联“康有为”，叫人拍案击掌。

妙！三位历史人物大名组合，置于疫情未消的特殊时节，应景，贴心，恰到好处，意味深长。

平素本有赏联的雅好，无论阅读、观展、交友、旅游，撞见佳联一定不舍，有的背熟录入日记，有的拍照存放电脑，怕有数十副之多吧？循着记忆一边翻检一边把玩，嗬哟，这个新年多了意外的心领神会。

——《报刊文摘》第一期，短文《新年说新》并不说联，但引用的“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跳荡出来，难道不是一副春联？白居易诗句司空见惯，此刻构为画面意趣横生，春的气息已在鸟儿翅膀上扑腾了。

——久住新西兰的友人归来,选择“腊八”组织派对，满屋古玩字画，我没怎么心动，但从大门始的对联，好几处让我停下脚步。书斋、棋室、客厅，“相与观所尚，时还读我书”“静者心多妙，飘然思不群”“走不完的前程停一停从容步出，急不来的心事缓一缓暂且丢开”，值得沉吟半晌。

随后，读到《中国古人十大名句》，几位宋代大家全在其中，句句皆佳联，一一录于日记：苏东坡“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王安石“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陆游“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李清照“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这些一直景仰的前人情怀独抒，宝石一般熠熠迸射，犹如荒野疾雨后的陡然重逢，映着满天星斗格外夺目。

类似的怦然心动，游览名胜也不时巧遇。日记记载：“午后抵扬州，即往扬州八怪纪念馆，门上那副‘删繁就简三秋树，立异标新二月花’写尽其精神。馆中另一副‘壮士腰间三尺剑，男儿胸内五车书’，出自《笠翁对韵·六鱼》，颇好。”同是扬州，我等只是多了些许感悟，而袁枚为“个园”的题联“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居然给了远在上海的王安忆以灵感，铺就了她长篇小说《一把刀，千个字》的别样底色。

对联不管挂在哪儿，一旦邂逅，岁月贯通，与自己的人生相呼应。流连《知音墨缘》书法展览，满壁对联条幅古朴生辉，忽地“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灵光乍现，“让我当场一惊，出自于谦《咏煤炭》，与《石灰吟》可为绝配，一黑一白各蕴哲理。年少时抄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二者炽热而壮烈。”日记如此留痕,可见心的撞击，总会铿然回响。

这个离春节很近的时候，闻讯史学家冯天瑜谢世，想起《冯氏藏墨·翰墨丹青》首发之时，我从报纸选登的墨宝中，裁下曾国藩“引泉聊作沼，有架可藏书”、梁启超“遥山向晚更碧，秋云不雨常阴”二联贴到日记本上，寻出重睹已是缅怀。

科技发达颠覆了传统阅读及收藏方式，网上偶见对联条幅，再也不用劳神抄录或剪贴，直接“另存”进入个人电脑资料库。林则徐“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蔡元培“得句旋题新竹上，寄书常向远山中”、无名氏“苍院昼长人对局，竹房夜静客投壶”，都是这样得之。如今点击浏览，悄声吟诵，一时神情怡然。恰恰随眼碰见《古人宴饮爱投壶》一文，方知“投壶”乃席间凑兴的一种投掷游戏，而非想当然的指代把饮，又添了“涨姿势”的小小窃喜。

数十副对联，只因喜爱而不舍，信手留下成记忆，不少一辈子难以忘怀。“心有三爱奇书骏马佳山水，园栽四物青松翠竹白梅兰”、“何物动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谁催我三更灯火五更鸡”、“三代铜两汉瓦六朝砖从吾所好，五车书七弦琴一壶酒此外何求”，都能在不经意之间回到脑海，如同收到内心发出的密码，人生岂敢懈怠？

是啊，无需刻意，只求缘分，随机相遇而相知，慢慢化为自身滋养，领受一次次“精神养生”。这个除夕，由报界同仁“霍去病，辛弃疾”敲开新春之门；大年初四，又由朋友圈一位大姐手书“脱兔追春承虎速，腾龙沐日奋鹏程”再寄勉励之语（载同天长江日报《江花》副刊），仿佛赋予一个美好的“闭环”。欣然称奇之余，不由改动一个字，感叹“好联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至此蓦然一悟，电脑屏保之所以日日闪现“二三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脚底青”，不就是因为它气象宏大，时时警策自己向往泰山之巅，不负每一个新年日出？

（作者：罗卜）

【编辑：张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