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鹰背的一段古道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肖洋 罗轩 喻言 达州万源摄影报道
杜牧用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让荔枝道上发生的故事天下闻名。如今，快马加鞭、接力传送的古代“特快专递”场景，已如烟云般飘散在历史的深处。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发展，曾在漫长历史时期于川陕之间人员来往、物资交流发挥作用的荔枝道，也已不再作为主干道使用。但凝结在荔枝道上的人文信息和精神价值，却穿越时间，在现代社会发挥着它的考古、历史，乃至文旅融合方面的价值，以自己的方式滋润当代。
2023年，封面新闻“寻路蜀道”采访小分队开启“寻秘”荔枝道之旅，先是来到荔枝道的起点重庆涪陵，然后又由此出发，前往达州，在宣汉马渡关、万源鹰背及相关乡镇村、山川河道旁进行实地寻访荔枝古道遗存。
在宣汉马渡关
“当地百姓对古道遗存有较好的自发保护意识”
宣汉马渡关镇
秋天的大巴山南麓，山林依然郁郁葱葱。走进山林寻觅荔枝道，除了在作为古道本体的青石板、古桥上直观感受到岁月沧桑之外，近距离触摸那些与古道驿站密切相关、隐没在山林中的拦马墙、饮马槽、拴马石，以及沿途附近散发田园安静之美的村落民居，也仿佛能清晰聆听到那份来自历史深处的声音，感受到一份自然地理与人文历史交响的沁人心脾感受。
从目前专家考证出来的荔枝道线路来看，全程1000多公里的荔枝道，途经达州境内共约200公里。荔枝道在达州留下了许多的古道遗址遗迹和传说故事。记者在达州探访的第一站先到宣汉马渡关。
在宣汉马渡关镇寻找荔枝古道遗存
唐天宝九年（公元750年），马渡关这个地方置阆英县。荔枝道从此地穿境而过，马渡关是其中重要的一个驿站。“马渡关”这个名字，得名比荔枝道更早，它与三国时代的张飞有关。据当地人讲述，东汉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张飞受孔明之命从荆州夺取巴州，率部夜达沙溪河，河水陡涨，无舟桥可渡，张飞三更醉而提矛扬鞭，跃马渡河，乡人于渡处刊石刻碑“张飞跃马飞渡”，故名“马渡”。明朝全国各地设关，更名“马渡关”。
近些年来，不少考古专家曾来到马渡关进行考古调查。其中重点的点位是浪洋寺。由于寺庙摩崖造像一般在交通干道附近开凿，所以专家们在马渡关考察后认为，马渡关浪洋寺的摩崖造像，印证了历史上的“大唐盛世、马渡雄风”。
自2015年4月起，来自全国的多位专家驻扎马渡关，对该处摩崖造像开展全面考古工作，在题记中共发现6个年号，分别为：唐肃宗时的至德元年（756年）、唐代宗时的永泰元年（765年）、唐懿宗时的咸通十二年（872年）、唐昭宗时的大顺二年（891年）、宋太宗时的雍熙四年（987年）和宋高宗时的绍兴元年（1131年）。
宣汉马渡关镇的古道遗存
对马渡关境内荔枝古道有较多关注和深入了解的马渡关镇人大主席李映安，在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说，除了浪洋寺摩崖造像可以佐证荔枝道经行此地之外，在马渡关的古驿道遗存也较多，“在大概有15公里左右荔枝古道上，还有古桥、古道遗迹相关石刻等相关遗存，为荔枝道经过马渡关提供了更多的证据。”李映安还提到，位于沙溪河上的那座古桥，“这个古桥长约20米，宽约2.4米，部分桥面已经垮塌，分为人行道和马行道，现在还能供行人使用。有专家初步判断有可能是唐代的，但需通过考证进行认证。”
马渡关对荔枝古道遗存的保护力度较大，部分荔枝古道已经被纳入旅游景区保护。2016年，部分荔枝古道、浪洋寺摩崖造像纳入马渡关石林景区景点，并已成功创建为国家3A级旅游景区。在当地，也有不少关于荔枝古道的传说。比如在马渡关石林景区内，有一眼泉水从巨石下面流出，名为幽谷泉，传说这是当年驿使的专用饮品，喝了能快速解除疲劳。在马渡关石林景区工作的当地人王成陆，在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时说，“近些年来马渡关对荔枝古道的保护力度加大。在此之前，当地百姓普遍对这个古道也都有深厚的感情，对于古道遗存有较好的自发保护意识。”
一名退休教师的荔枝古道探寻之旅
在鹰背大垭口村任斋公组竹筒沟，苟在江向记者介绍饮马槽等古道驿站遗存
“荔枝古道，以县为单位，经过达州万源的里程最长，以乡镇为单位，经过鹰背的里程最长。在鹰背，至今还有拦马墙、饮马槽、关墙、衙门营盘等遗迹存在。”对荔枝古道有着多年研究的69岁苟在江对封面新闻记者说。苟在江是地道的鹰背当地人，在鹰背生长的他，在鹰背当地学校教书多年。在教学之余，他热衷当地历史文化研究。苟在江和苟奭合著的《四川风景名胜诗词选注》在2006年由巴蜀书社出版。2019年，苟在江与苟奭、王薇合著的《荔枝道探秘》作为“文化万源系列丛书之一”，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苟在江说，他对荔枝古道产生浓厚兴趣是从1990年开始，“为了更清楚荔枝古道的情况，我还曾利用三个寒假，沿着荔枝古道的总线路实地探访过，从重庆涪陵到西安。”
苟在江介绍古道上的“门杠槽”
在鹰背境内的仁斋公—化米梁古道又称鹰背古道，呈南北走向，经过竹筒沟、跑马梁等地。封面新闻记者在鹰背采访期间，就是在苟在江的全程带领下，前往大垭口村任斋公组竹筒沟、鸡公寨，大垭口村赵家沟组青龙嘴、鹰背村三合面组化米梁等地寻觅荔枝古道遗存，寻找到饮马槽、拦马墙、三步两洞桥、衙门营盘等古道遗存。据苟在江介绍，在当地民间流传着一种民谣式的说法，跟荔枝有关系，“上了鸡公寨，荔枝在不在；进了竹筒沟，荔枝就要丢；过了化米梁，荔枝才稳当。”
大石块上凿的圆孔，是钉栓马桩留下的痕迹
由于年代久远，在山林深处找到的鹰背古道，受到自然风化的影响，表面大都凹凸不平。在部分道路的条形石块或路旁的巨石块上发现有圆形柱洞和条形石槽。来到大垭口村任斋公组竹筒沟，站在古道路段中的一块大石板上，苟在江为记者逐一解说，“圆形柱洞是为了固定栓马桩，在大石板上凿一个长方形的条形石槽，则很可能是用来给驿马补充饮水和草料的饮马槽。距离方槽不远的地方凿有一个圆孔，是钉木桩用来拴马，所留下来的痕迹。”
探寻到古道上的“拦马墙”
从巨石块上下来，在苟在江的带领下，前往大垭口村任斋公组一个叫鸡公寨的地方，继续寻觅古道遗存。刚下过雨的山路，湿滑难走，一路撑着木棍助力，来到一处山前悬崖边。看到一截用大石条砌成的护栏。苟兴光说，这里的石头圆润光滑，经过专家分析，这应该就是古时驿道上的“拦马墙”，是当年为防止行路的马匹受惊失蹄坠崖而修建的。苟兴光还特别提醒记者注意观察，左边拦马墙和右边石壁上深深的弯槽，据说是当年闩门杠用的，叫做门杠槽。
有“天宝”“贡果”字样的界碑拓片
带来荔枝古道的远古信息
除了实物证据，当地出现的碑刻文字的相关记载，对荔枝道过境万源鹰背的具体走向确认，也带来更多的帮助。记者经过梳理相关资料和实地采访发现，关于荔枝道过境鹰背，很多人都会提到在瓦子坪竹筒沟发现的一块石刻界碑。界碑上刻上的关于两个家族分地界的一段话中，带有“天宝”、“贡果”字样，被认为是荔枝古道行经此地的有力证据。
带有“天宝”“贡果”字样的明代碑刻拓片（苟在江提供）
根据文中落款可以知道，界碑刻于明朝万历二十年（1592年）九月，界碑上刻的全文共计89字：“此竹筒沟，通衢道也。然则天宝贡果过境而被劫，官军剿焉。今沃地茂林，任、李争焉。适逢浙江兵备副使卫大人经此，挥鞭定界。上以梯路，下依溪流，庙东李姓管业，其西任氏所有。世代诚守，刻石为盟。皇明万历壬辰季秋上浣吉旦。” 碑文的意思大概是说，竹筒沟是通衢大道。唐天宝年间给朝廷进贡荔枝的人马，经过这里曾被抢劫，朝廷后来派官军剿灭。而今这里因为土地肥沃树木茂盛，任、李二姓人家相互争夺。适逢浙江兵备副使卫大人经过此处，挥鞭定界：上以梯路、下依溪流，庙的东边产业归李姓管理，西边为任姓所有。刻石为证，希望从今以后世世代代遵守。
浙江兵备副使卫大人，有史料可考。其名为卫承芳，明朝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生于达县（现达州市达川区）亭子镇花园坝村，明隆庆进士。明万历中期任温州知府，后调任山东参政，继而升任明朝留都（南京）鸿胪卿、光禄卿、右部副御史巡抚。卫承芳为政清廉，政绩卓著，名声很好。万历年间，路过鹰背的卫承芳正遇任李两家争山头地界，便坐下镇来挥鞭一扬，就以此为界，两家自此休战。苟在江说，当年界碑中所提到的任姓和李姓至今仍然存在。两个村子，以河流为界，一个叫任斋公，一个叫李家坡。两个姓氏隔河相守，相安无事。
据苟在江向封面新闻记者介绍，早在1980年代，就听到村里的老人说起这块石头界碑，“他们跟我说，发现一块石头上刻的有字。我当时去看了。当时我对荔枝古道还没开始了解，就没有在意。后来我对荔枝古道产生浓厚的研究兴趣之后，才意识到这块界碑的价值。大概2007年的时候，我就用纸将上面的字拓下来。2010年，我们这里下了一场大暴雨，出现了山体滑坡，这块石头被冲垮，界碑就无存了。”如今流传的这段话，正是来自苟在江的拓片。
曾担任鹰背瓦子坪村主任的苟兴光，在接受封面新闻记者采访时也提到，他对这块石头界碑有印象，“我们这里不少老年人都见过那块石碑，我也见过。当时山体滑坡，把石头冲垮之后，我们还组织人，动用机器去挖过，希望能找到一些残片。但是当时那个原石不是很坚固，是一层一层的，冲垮之后应该是碎掉了，所以就没有找到。”
在鹰背大垭口村任斋公组竹筒沟拍摄栓马槽
科学合理开发荔枝古道文化资源
发挥秦巴山区厚重历史文化魅力
对于荔枝古道留下来的丰富文化遗存，当地非常重视。据鹰背镇副镇长贺远令介绍，鹰背镇高度重视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已经成立了荔枝古道（鹰背段）保护工作领导小组成立工作专班，专人专责负责荔枝古道研究和保护工作。他还特别提到，要“原生原态，系统保护。同步抓好古道及附属设施、景观的保护工作，保护好周边地质地貌、古树名木、附属景观等原生态、原面貌，维护古道遗迹真实性和完整性。”
面对古道遗存，在荔枝古道开展的文旅开发方面，贺远令提到，要坚持“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原则，科学合理开发荔枝古道文化资源，在不破坏其原貌的基础上，促进其释放出宝贵的经济社会价值。比如开发生态廊道、康养旅游、古道探险、古院落体验等内容，逐步探索形成一条“探荔枝古道·寻千年遗韵”的文化旅游观光路线，助力乡村振兴。
达州市博物馆馆长王平，2023年9月接受封面新闻采访时说，“在达州过境内的荔枝古道上的文化遗存，总体保存完好，但也有部分受到损毁，加强对荔枝道沿线文化遗存的保护刻不容缓。”
王平还提出具体建议，“依据荔枝道文化线路长，文化遗存丰富，文物景点较分散的特点，可适度开发荔枝道文化线路旅游，加强文旅融合，可以先期规划在宣汉马渡关镇、万源市鹰背乡至秦河乡一段有代表性的区域有步骤、分阶段进行打造，恢复青石板古道，修复部分古驿站、拦马墙、拴马石、饮马槽、石凳、井泉、古庙宇、古书院，开设宜居宜玩的“幺店子”，开发有民俗气息的传统旅游产品，让人们在体验荔枝古道文化时，观赏到古道两侧保存下来的古遗址、古建筑，感受秦巴山区厚重的历史文化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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