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凌晨1点。高伟博的目光从落地窗望出去,与喧嚣的城市街景擦肩,又回归于泛黄的书籍。
几乎每天这个时候,“拱廊计划”书店的店主高伟博都会不自觉起身,由书店一隅向窗外眺望。看着自己印在玻璃窗前的模糊面容,还有那堆泡在暖黄灯下的书籍。“我相信,总有人来书店是看书的,并且只想清净地看书。”他说。
近年来,有关“独立书店为何倒闭”或“独立书店如何走出困境”的调查很多,历经市场洗礼后,独立书店的核心定位与未来发展该落在何处,值得大家进一步思索。
保持对文字的想象,漫游于世界缩影
书店“拱廊计划”诞生于2022年末。相近时间里,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主办了“新时代杯”2021中国书店年度致敬活动,南京因为拥有近千家实体书店被称为中国的“书店之都”,高伟博的独立书店即为这千分之一。
“大学在季风书园兼职,独立书店的人文氛围和文化熏陶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因为南京的高校资源和文化出版事业发达,我在这里当了一年的电商,又在‘万象’‘奇点’待过。”高伟博细数着自己近年来的工作经历。2020年,他从上海来南京时,光是搬运书籍就叫了一辆4吨的货车。现在,读者在书店看到的3000册书籍皆是高伟博的私藏,也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初入“拱廊计划”,读者会被粗犷的装修风格吸引目光:头顶上裸露着一条条灯管线路、深灰色的水泥墙强势且霸道地撑起四周、原木色书桌吧台上一支鲜花正在钢筋混泥土中恣意盛放。
和装修风格相映衬,28岁的高伟博身上也带着鲜明的个性与冲劲。毕业于上海大学档案管理专业的他,对图书既有学科性的规整思考,又带着一股文化挑剔。“这里的每一本书,我都可以保证不是废纸。”在他看来,为读者挑选出优质书籍乃是书店最基本的能力。
不同于一般书店按学科类别或出版社的图书排列方法,高伟博会自己设置不同的议题。例如在地方文化中,他将欧亚大陆的民族历史、地域演变同游记、手札结合,书本之间既有农耕文明的深邃高雅,又有海洋文明的外向开放;既览高山深谷,也见平原河滩。“不同民族文化和历史时空的交错,才可能让读者有想象空间,达到漫游于世界缩影的畅快。”
保持想象,是高伟博对每一位来到“拱廊计划”读者的期许。“网络算法到最后只会推荐同质化的书本,没办法激发读者的想象力和灵感。”文学世界里,只言片语就能促使光与火的碰撞,那是属于每一位读者在精神世界中遨游的权利,也是高伟博口中“实体书店该有的能力”。
直面困境,技术浪潮下难留读者
3月,高伟博还在忙碌店铺外墙的升级改造,独立书店的圈子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原百草园书店的老板王国林在公众号上为独立书店发声,他言辞犀利地点出势单力薄的独立书店在图书市场的话语权微乎其微,而出版方给予的“不友好”价格与“有限”图书数量更加剧书店的经营困境。
在高伟博看来,出版行业与独立书店之间的“裂痕”是正常且残酷的事实。“图书市场是包含‘出版-发行-销售’的链条,不管出版方还是书店都要保证营利,这是不同主体生存的第一步。”和连锁书店相比,独立书店体量小、进书量有限,在市场交易中的吸引力着实有限。
高伟博的观点,得到了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副总编辑王振羽的认可。“独立书店虽然短小灵活,但经营并不稳定,时常面临倒闭或者还款困难等情形,这对出版方来说无疑是一种风险。”寻求稳定而可靠的“合作伙伴”成为出版方的重要考量因素,微型的独立书店也因此逐渐“边缘化”。
有关独立书店的困境论题,业界和学界近年来都有多种分析。王振羽认为,作为产业链的上游,出版社给予的图书价格或图书数量对独立书店有影响,但并非是其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跳脱开租金、水电、人工等成本细账,整个图书市场都在经历一场数字化变革,“当实体书店不再是大部分读者阅读或购书的首选时,衰落几乎是不可逆的。”
这场由技术引发的业态浪潮中,势单力薄的独立书店既不像网络书店有天然的技术土壤和便利资源,又开辟不出核心出路,已处在一条下降弧线中。其中,流失读者又是包括独立书店在内的整个实体书店界的生存症结。
为了重新找回读者,独立书店也尝试过自救:重新粉饰的门头、多样的经营业态、投放于网络平台的精致影像、独家定制或品牌联名的文创产品……但在互联网时代,同质化的运营模式消磨了不同书店的个性,书店成了景点,读者更像游客,扎堆进、扎堆出,看似流量爆棚,实则中空难捱。
“许多网红书店其实并不能算作‘书店’,它们更像一种场景,书籍成了场景中的部分元素或是拍照装饰。网红经济的泡沫消散后,这些留不住读者的店铺能走多远,我们无法得知。”王振羽说。
互动中点亮生活,让书店成为“朋友圈”
常年与书本打交道的王振羽,也爱在不同的独立书店之间穿梭。“有些扎根民间的小书店真是用心在坚守‘为读者找书’和‘为书找读者’,它们的存在非常难得,更需要对其进行资金和政策上的帮助。”出版方和书店方更应加强沟通,将更多优质的书本送到读者身边,共同承担起文化传播的社会责任。
谈及独立书店未来发展的可能性,王振羽表示“城市的本质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人是需要社交的,城市里几百万的人不可能只靠网络来交流,必定要有个地方来容纳或者包容大家,网络书店做不到,实体书店恰恰可以。”
筹备“拱廊计划”时,高伟博卖了自己的婚房。工作中,他担任起联络员角色,负责与不同的出版社打交道、谈进价。“还是有出版社愿意支持独立书店的发展,但作为店方,生存还得靠自己。”高伟博告诉记者,一家独立书店通常要经历2—3年的养店阶段,为了能长久运营下去,“拱廊计划”现在既有书籍买卖和借阅,也有文化沙龙和影片放映;既提供软饮服务,也专门开辟出一层楼来经营自习室。“先生存下去,站稳脚跟后再追求进一步的文化塑造或精神定位。”
比起单纯的书店,高伟博更喜欢用“文化社区”来定义“拱廊计划”。他觉得,大家对于阅读的需求也许并没有减弱,只是缺少一个合适的场所。如果有一天,以图书质量立身的独立书店能让人们像习惯去便利店那样前往,不同年龄和性别的读者都能获得精神的放松,或是认可书店塑造出的文化品牌,一股新的热潮也就不远了。
“我想构筑出一个不止于书本,更能激发真诚与激情的场所。”高伟博说。
(部分图片来自受访者)
新江苏·中国江苏网记者喻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