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牧

孟尝君归心似箭，离开石邑后的第三天上午，车队已经距晋阳不到二十里了。正行进间，一名探路的门客传来消息：“平原君已在前方等候。”孟尝君闻言，心中一暖，下令车队加速前行。

平原君赵胜是当今赵王的弟弟，年方十九，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前些年，平原君出使齐国，与孟尝君一见如故，结为好友。几天前，平原君收到赵荣的信，立即从邯郸动身，昨天到达晋阳。手下侦知孟尝君的行程，于是，今日一早，平原君就出城十里相迎，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再前行几里，孟尝君远远望见平原君的车队，旌旗招展，人车肃立道路两旁，车队前一人昂然挺立，正是平原君。孟尝君更是高兴，催促车夫当先疾行，距平原君十几步时，他不等车停稳，便从车上一跃而下，疾走几步，迎向平原君，大笑道：“数年不见，公子愈发气宇轩昂、风度翩翩。”

平原君也要调笑两句，一眼瞥见孟尝君车队有异，便笑道：“前几天接到赵荣的信，我就估算日子，料定你今日一定到，所以早早就来见你。自从那年在临淄一别，这也就两年了吧？”

孟尝君道：“是啊，一别之后，忙于俗务，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来赵国看你。”

两人寒暄了几句，平原君邀孟尝君共乘，孟尝君也不推辞，两人并肩齐坐，车队驶向晋阳城。

平原君道：“上个月，才听说你在秦国被拜为相国，我还很为你高兴。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就搞成这样？”

孟尝君道：“一言难尽。”遂把罢相之事讲了一遍。

平原君摇摇头，道：“秦王素来没有信义，你太过相信他了。”孟尝君长叹不语。

平原君又道：“秦国防卫的铁桶一般，后有白起追击，能安然逃脱的，天下也只有你一人了。令人钦佩。”

孟尝君听了，觉得很是惭愧，连连摇头叹气，道：“狼狈不堪！狼狈不堪啊！”

说话间，车队已进入晋阳城。

晋阳城原是赵氏的封邑，赵氏的先祖在修建晋阳城的时候，城墙修建得异乎寻常的坚固，又在宫殿的柱子中，藏了无数箭矢武器；挖凿地窖，储备大批粮食。一百多年前，赵氏与晋国的另一个权臣智伯结怨，智伯联合韩氏魏氏进攻赵氏。赵氏当时的家主赵襄子，退守晋阳城，凭借此城，坚守了一年多，最后反杀智伯，与魏韩分了智伯的土地，奠定了赵国的基础。后来韩赵魏三家分晋，赵氏立国，定都邯郸，但晋阳依旧是赵国的一座重镇。

孟尝君是第一次来这座名城，颇感兴趣，平原君见状，便陪着孟尝君游览晋阳城，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本来是简单的游玩，却惹出了大麻烦。这事的起因说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要是放在平常，只不过就是件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但今天，各种因素偏偏都凑到了一起，最终酿成了一起大惨案！这事要怪，就怪孟尝君名气太大了。

孟尝君的大名，列国间人人知晓，他的故事又多，大家口口相传。慢慢地，孟尝君就成为一个传奇。在人们心目中，孟尝君即便不是长三只眼，身高丈二，最起码也要是个轩昂伟丈夫。但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真实的孟尝君个头不高，长相普通。放在人群中，绝对不会惹人注意的那种类型。正常情况下，这不算什么问题。因为孟尝君身份尊贵，凡是能见到他的人，都知道这位是孟尝君，早拜伏在他的气度之下，哪里顾得上取笑他的个头矮呢！偶尔有朋友开玩笑，孟尝君也就笑笑，并不当真。像他这样内心异乎寻常强大的人，怎么会被这等小事激怒呢！

但是，今天例外。

赵国人很多都是外貌控，看人先看相貌，他们又是出了名的爱看热闹。天下闻名的孟尝君来了，这消息一传开，晋阳城中，许多人兴奋得不得了，聚在一起，都想近距离看看孟尝君。孟尝君也是倒霉，今天和平原君并肩而行。这平原君可是赵人公认的美男子，风华绝代的那种。孟尝君与他并肩而行，外形上的劣势就成倍地放大了。

所以，这些赵国人，抱着非常高的希望来看孟尝君，结果，看到的这样一种情形，一时间，他们都愕然了。短暂的宁静之后，赵国人开始对着孟尝君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孟尝君毕竟是平原君的贵客，大家克制着，没怎么敢高声说话。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大笑起来，道：“原以为天下闻名的孟尝君如何了不起，现在一看，居然是这么个矮子。”

他这一笑，就像一块火炭扔进了爆竹堆中，人们的情绪“炸裂”开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声，他们也不掩饰了，边大笑，边指着孟尝君；有些人，还对人夸张地比划着个头……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为这一瞬间的快乐，即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们的运气太背了。孟尝君这次秦国受辱，千辛万苦逃亡回来，一肚子怨气正憋得难受。这些不开眼的赵人，竟敢如此羞辱他。

赵人的取笑，孟尝君全听到耳中，他脸色阴沉，牙关紧咬，不由手按剑柄，青筋暴露。陪在孟尝君身旁的赵异，眼中闪过一道杀气。他后撤两步，对身后一名门客低语几句，命令很快传达下去，门客们立即行动起来。

平原君并没有发现赵异的举动，他这会正在下令，让侍卫们将这些赵人驱逐开。

赵人一哄而散，都走得远远的，但还有话语飘了过来：

“……孟尝君原来是这么个样子……”

“……是个矮子，还没有你高……”

“……哈哈哈哈哈……”

平原君转头看着孟尝君，赔笑道：“这些乡下人，狗眼看人低，你千万不要在意。”

孟尝君挤出一丝笑容，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平原君见他心情不好，游览就此草草结束。当夜，平原君举行盛大的酒宴，欢迎孟尝君和门客们，这也是例行的礼仪，没什么特别的。

翌日清明，孟尝君辞别平原君，前往齐国。二人依依惜别，互道珍重。

孟尝君的车队走了没有多久，晋阳大夫急匆匆地来见平原君，道：“昨夜，城中发生大案，一百余人，在家中被杀，都被砍掉脑袋。”

平原君大惊：“被杀的都是些什么人？查出是什么人干的？”

“死者都是普通百姓。根据我收集的情报，这些人都曾经围观过孟尝君。我怀疑孟尝君是幕后指使。”

平原君听了，沉默不语，最后长叹一口气，道：“这肯定是孟尝君的门客所为。孟尝君名震列国，等闲诸侯见了他，都要恭敬礼让三分。这些人当面羞辱他，被杀掉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了。”

晋阳大夫大怒道：“公子待他不薄，他怎么敢如此无礼！百姓取笑他不对，但罪不至死。他怎么能纵容门客肆意屠杀？岂能任由他离去，我带人去追。”

“追回来，又能如何？随他去吧！”平原君望了望孟尝君离去的方向，又淡淡说道：“孟尝君有仇必报。人这般笑他，他都要取人脑袋。这番，秦王羞辱囚困他，他岂能轻易罢休。我们等着看好戏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