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23年第3期P49—P50

作者： 时胜勋 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原题《走向实践阐释的艺术理论——西方当代艺术理论生成的微观态势及其启示》，摘自《学术月刊》2022年9期，项江涛摘

所谓当代艺术理论，并非当下的艺术理论，而主要是有关“当代艺术”的理论，是不断应对新艺术的理论。对此，国内学界了解不多，且多集中于阿瑟·丹托、汉斯·贝尔廷等代表理论家，而西方当代艺术理论的总体面貌又是何种状态呢？

西方当代艺术理论的文化生态

西方当代艺术理论有不同的思想阵营、知识力量在实践和推进，牵涉理论生成的思想旨趣、知识谱系等维度。

在思想阵营上，西方当代艺术理论是多元并存的。其一是美学理论层面的科学派美学与社会/人文派美学阵营，前者以分析美学及自然科学美学为代表，特别是分析美学，后者如现象学、阐释学、接受美学、批判理论等。其二是艺术思潮层面的现代主义（性）与后现代主义及当代艺术阵营。其三是文化价值观层面的激进派与保守派阵营。其四是审美倾向上的社会介入派与形式/审美派阵营。

在知识力量上，西方当代艺术理论的主体性与体制性同样复杂。在知识主体上，主要有理论家、艺术史家、批评家，他们角色各异，关注点也不同，由此形成了不同的模式。

在知识生产机制上，一是学院化的生产机制，西方著名综合性大学都设置有艺术史专业，不仅系统教授艺术史内容，还广泛涉及非西方艺术，也关注当代艺术与艺术理论，不断拓展艺术边界。二是西方人文通识教育发挥着基础作用，尤其是欧美教育中的批判性思维训练对个体思想性的激发影响深远。

从不同阵营而言，西方当代艺术理论并非铁板一块，像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激进派与保守派的争论从未停止，它们是并存的。从不同知识力量而言，西方当代艺术理论处在理论家、艺术史家、艺术批评家的流通中，不断更新、变异，而知识再生产机制（学院与通识教育）则奠定了理论主体的学术专业性和思想独立性。这些因素使得西方当代艺术理论构成一个对话的、循环的、再生产知识系统。这说明，西方当代艺术理论不仅是一个历时态，而且也是一个共时态，有其内在的复杂思想谱系与演进脉络。

辛西娅·弗里兰的新感知理论

辛西娅·弗里兰是美国休斯敦大学哲学系教授兼系主任。其《西方艺术新论》主要回答“什么是艺术”的问题，但并不刻意提供自己的定义，而是借助众多理论进行思考。在她看来，理论“会引导我们形成重视什么的看法，为我们理解艺术提供信息，它也会引导新一代人去了解我们的文化遗产”。

弗里兰的新感知理论是明确针对当代艺术当中以震惊为主要特征的艺术类型。它们拓展了人们的感知。这种艺术类型有着非常明确的社会问题意识，比如关注性别、种族、性取向等问题，体现着西方审美现代性批判的基本意向。新感知理论的社会意义与文化意义是明显的，这对艺术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我们探索和拓展我们的感知的时候，不管是对激进的社会改革还是过去丰富的文化遗产，是对外部空间还是大脑内部运行，艺术家都将处于感知的最前沿。”

除了新感知，弗里兰还讨论了跨文化感知。在全球跨文化时代，艺术更多的是一种文化的交流，促进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与理解。无论是新感知还是跨文化感知，都强调多方面地理解艺术。

特里·巴雷特的综合阐释理论

特里·巴雷特是美国著名的当代艺术批评家。曾有学者介绍过他的批评，主要依据是他的《艺术批评：理解当代》一书。在这本书里，巴雷特对西方当代艺术批评做了细致深入的描述。

巴雷特特别重视理论的综合阐释。他坚持一种丰富性、多元性的理论立场。这一方面在于后现代自身所构成的多元性，另一方面在于后现代主义与艺术理论遗产共同构成的多元性。巴雷特认为，写实主义、表现主义与认知主义、形式主义、后现代多元主义是具有突出的艺术历史地位的四套理论。他本着历史主义的态度，对艺术理论史充分重视，而不是以线性时间观的方式将现代的与传统的内容仓促打发。他将四种理论分别对应于相应的当代艺术案例，充分显示了不同艺术理论在面对当代艺术作品时所具有的解释的潜力，使得理论不断获得更新，这是理论应用研究的突出表现。

巴雷特提出艺术定义的多元思路。第一种思路是以艺术为尊的思路。第二种思路是开放式定义，即后现代主义，特别是分析哲学、美学讨论的家族相似性定义。第三种思路是分类性定义或描述性定义，不对艺术进行定性的分析，而是进行定量的经验分析、分类性的分析。

在巴雷特看来，当代西方艺术理论是有着内部的差异的，主要体现为美学（即艺术哲学）和艺术理论的分野。在当代艺术理论界、艺术批评界，更多地使用艺术理论而不是美学。巴雷特强调批评实践的综合性与反思性。关于艺术批评的具体操作，他将其分为四个方面，即描述、解读、评判、理论总结。不过大部分的艺术批评总是将描述、解读、评判等融为一体。由于批评活动的具体性，这导致大多数批评家的评价活动“不是要做出真理的永恒宣言，而是致力于延续一场关于艺术的讨论”。

马克·盖特雷恩的意义解释学理论

马克·盖特雷恩是一位作家、钢琴家、画家及策划编辑，并不是专业的艺术理论家。但是，他的著作《与艺术相伴》（Living with Art）却成为美国最畅销的艺术基础概论教材，有着广泛的社会影响力。

盖特雷恩注重美学对艺术意义生成与解释的重要性。他首先强调审美体验的价值。盖特雷恩将艺术和美学密切联系起来，强调通过对艺术的理解，加深读者“在审美体验中的愉悦感”。他认为艺术是美的这一观念是被建构起来的，还给予非西方美学以突出评价。

盖特雷恩对意义的创造特别重视。他强调在欣赏艺术的时候，要有一种“创造性的观看”。创造性既对艺术家提出了挑战，也对欣赏者提出了挑战。

盖特雷恩的艺术意义解释学理论立足于他对艺术的鉴赏，案例的形式与审美分析俯拾即是，具有很强的趣味性、可读性，理论在此不是抽象的，而是在细致的分析当中自然流露出来。他还结合历史、当代和跨文化研究，试图跳出西方中心论，进行全球化的当代艺术诠释，这使得他的艺术意义解释学理论具有较强的艺术性、时代性和现实性，因而值得我们关注。

实践阐释的方法论意义及其对中国的启示

作为一种理论生成的方法论，实践阐释的特点是以当代文本为依据，以当代问题为中心，以当代社会文化解读为导向。这种注重实践阐释的微观艺术理论（微观艺术学话语）与宏观、中观的艺术理论构成三足鼎立的态势，共同体现了西方当代艺术理论的整体风貌。

实践阐释的艺术理论在西方的突出表现，与其思想背景密切相关。其一，在西方当代艺术史学科内部，始终存在理论派与非理论派的分野，理论派注重理论的介入，而非理论派则强调要寻找属于艺术史自身的理论经验，追求“没有理论的艺术史”。其二，体系哲学在西方早已式微，而文化理论也进入“后理论”时代，艺术理论开始问题化了。其三，实践阐释的艺术理论体现了西方当代艺术理论界对实践与理论之间关系理解的日趋辩证。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本着“洋为中用”的态度，这种实践阐释型的艺术理论或许能给中国当代艺术理论的发展提供借鉴。

我认为以下几点值得考虑：其一，不宜一味追求理论创新，而是要注重理论资源的类型学谱系学研究，将中国古代艺术理论、马克思主义艺术理论、西方艺术理论等进行更高层次的跨文化的梳理、分类、整合，提炼新范式；其二，不宜一味追逐西方，而要立足于中国，注重理论的实践应用，面向层出不穷的中国当代艺术以及文化、社会新问题、新现象进行个案化、专题化的分析、解读、诠释，强化个人体验；其三，不宜将视野仅仅局限于艺术理论，而是要重建当代艺术理论发展的健康有序的文化生态，将理论应用至社会、艺术等领域，注重艺术的知识传播、人文教育与跨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