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国裕

又是一年春意闹，那广植于湖堤岸边、田间地头、公园庭院的柳树，婀娜多姿，婆娑迷人，令人心生喜爱，欲罢不能！

在绵长的中国诗歌长河中，咏柳诗也独树一帜，不计其数。“杨柳非花树，依楼自觉春。”“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迎得春光先到来，浅黄轻绿映楼台。”“杨柳郁氤氲，金堤总翠氛。”赏读这些诗句，绿意盎然春色满园之感扑面而来。贺知章的那首《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全诗不着一“柳”，但柳树的形象跃然纸上，深入人心。王之涣《送别》写道：“杨柳东门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折柳成为送别的一种必有仪式。陶渊明出仕县令八十多天，便弃职而去，在他住宅旁种植五棵柳树，自号“五柳先生”，成就他性喜田园、志趣高洁的隐士本色。

柳树是我国的原生树种，人工栽培时间早，种植范围广泛，早在殷代的甲骨文中，就已出现“柳”字。据古代传奇小说《开河记》 记述，隋炀帝登基后，下令开凿通济渠，虞世基建议在堤岸种柳。隋炀帝认为这个建议不错，就下令在新开的大运河两岸种柳，并亲自示范，御书赐柳树姓杨，从此柳树便有了“杨柳”之美称。柳树享受帝王同姓殊荣，怕在植物界也是绝无仅有吧。当然了，这只是古人的一种传说罢了。其实，杨柳的称呼，早就有了，《诗经》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为明证。古人栽种柳树相沿成俗，有些地方官员也用植柳兴利除害，造福一方。苏东坡主政杭州时，深挖西湖湖底，用挖出的淤泥筑一道跨湖长堤，堤中建六座石桥使湖水流通，这就是“苏堤”。“苏堤”上种植柳树，谓为“苏堤柳”。杭州和西湖容光焕发，成就“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绮丽。

小时候的农村，到处柳树成荫。“一路两渠四行树”，“四行树”多为柳树。早春，柳枝细细的垂下来，映衬着田里的青青秧苗，描摹出一幅人勤春早、丰收在望的喜人画卷。我们会选粗细适中、无节无痕的柳枝，去掉中间枝干，留下完整的一截柳管，在一头顶端，再去掉半指宽青皮，做成“柳哨”，放在嘴里，便可吹出迷人的声音，平添不少乐趣。有时还会爬上树，摘一些柳叶，折一些嫩枝条，拿回家给小兔子做饲料。到了夏天，烈日当头时出去割草，就折若干柳条编个圆圈套在头顶，当作遮阳的帽子，效果也挺不错。

老家人对柳树极为看重，从不轻易砍伐，有谁家的羊啃了柳树皮，还会被广播里通报批评。因此，村里的老柳树随处可见。在柳树的荫蔽下，老人们乘凉，男人们吃饭，女人们拉呱、做针线活，孩子们则嬉戏玩闹，整个村庄一派宁静、和谐、舒心。老家有人去世，还有在坟头植柳的习俗，喻义荫佑后人。奇怪的是，那柳树很少有不成活的，即便是冬天栽种下的，来年春天依然吐芽拔节，生机勃勃。民间传说，插柳具有驱虫辟邪之效，所谓“清明柳，扫墙头，蝎子蚰蜒上山走”。

小时候与奶奶同住一院，奶奶住上房。院子很大，除一架葡萄外，就是五六棵粗壮的柳树。据奶奶说，是爷爷年轻时栽种的，当时算算就已有二三十年了。柳树错落而种，有在庭院正中的，有倚靠房角的，有躲在别的角落的，偌大的树冠相牵相连，遮挡住了夏日的骄阳暴晒，我们兄弟几个就在院子里铺一张凉席午睡，支一张桌子做作业，赤裸了身子洗澡，奶奶就守在一旁，边缝鞋垫，边看着我们乐着！我有时会呆坐在哪儿，透过枝条空隙，遥望天空，畅想未来会是什么光景。听见奶奶常对别人说，我将来会有出息的。出息没出息倒在其次，关键是眼中有光，心中有爱，生活中有理想，便会驱散一切阴霾。冬天来临，麻雀在柳叶落尽的枝条上叫唤，我们便在院中心撒一把玉米，套一个罩子，拉一根长绳子躲在门背后，等待麻雀上钩，偶尔还会有所收获。

大院里树多，落叶也多，柳絮也多，父亲曾提议砍掉几棵。奶奶则坚决不同意，说爷爷留下的东西不能轻易处理，等她百年以后再说吧！奶奶最终寿达九十四岁，而变卖那五六棵柳树的费用，足以支付她老人家的丧葬费用，没有花儿女们的一分钱。我常常想，这就是爷爷的智慧吧！

“柔性定胜刚性立，一枝还引万枝生。”柳树看似柔弱，实则顽强！不管土地贫瘠还是丰腴，雨水充沛还是稀少，它都能够独领风骚，引无数人爱之怜之惜之！既如此，我们何不向白居易老先生学习，“白头种松桂，早晚见成林。不及栽杨柳，明年便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