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庆《吴越钱氏象派宗谱》 吴伟峰/摄

　　张则火 

　　宗谱是中国特有的一种文化现象，是一个家族重要的文化载体。宋朝朱熹说：“家有谱，犹国有史也。国无史，千万载帝王之传统，正闰、隆替，何从而验其实？家无谱，某昭某穆，世系本源，其派子孙，亦何自其真？”他又说：“夫家乘者，一家之史也。”宗谱是方志的基础，它与方志、国史构成国家的资料库。

　　宗谱的名目繁多，有家谱、族谱、房谱、世谱、支谱、谱传、统谱、通谱、玉牒、家乘、会谱、祠谱、坟谱、联宗谱、世系图、族系、世家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一、象山宗谱存量

　　这十多年，笔者总共统计了象山全县宗谱信息520家，这些宗谱信息中，其中来自文管会的38家、档案馆67家、图书馆2家、民间413家。

　　这些宗谱中，县内自立的380家，外县来谱140家。

　　这520家宗谱中，前5名分别是定塘75家、石浦60家、西周54家、丹城49家、晓塘44家，占总数的一半多。

　　这520家宗谱信息中，有9家是世系图，53家是床头簿或摘在笔记本上的未正式成谱。在成谱的458家中，将世系世略分辑，据说是欧阳修创造的欧式谱143家。将世系图传结合，据说是苏轼创造的苏式谱286家，既非欧，又非苏的自创形式的29家。

　　截至2022年12月底，全县共有馆藏宗谱632家（包括重复）、1385册，其中：档案馆448家、812册，文管会79家、391册，图书馆103家、179册，家训家风展览馆2家、3册。象山县图书馆尚有笔者捐赠的305个家族的330堂宗谱的1万多张电子光盘。

　　这些就是截至2022年12月底象山县宗谱存量。

　　二、象山宗谱的明显特征

　　查了象山宗谱，觉得有四个明显特点。

　　1.总体上，象山宗谱的谱龄偏短

　　笔者查了邑内自立的宗谱，有龙屿张氏、崛坡黄氏、墙头欧氏、杏墙陈氏、舫前王氏、陈山钱氏、象西萧氏、半河郑氏等9家宗谱创立于宋朝，尤其是《龙屿张氏宗谱》，是由其第6世孙张孟德创立于宋嘉祐间(1056一1063)，张孟德基本上创造宗谱传统欧苏程式的欧阳修(1007-1072，宋天圣八年进士），苏轼(1037-1101，宋嘉祐二年进士）是同一时代的人。这说明象山创谱起手较早，元朝创谱的有下汤徐氏、钱山姚氏、珠山姚氏、彭姥应氏4家。在明朝创谱的有西瀛周氏、蒙西张氏、丹城姜氏等21家。

　　明朝以前创立宗谱的总共才24家，还有400家是在清顺治以后创立或重创的。

　　原因是，有的家族在元、明时迁象，谱籍留在祖基，清时，才从祖籍分谱，单独自立，如九顷史氏，南宋时自四明迁象，到清康熙时，才从四明分出来，单独立谱，家族取名为“九顷史氏”。绝大部分家族都是在清初海禁(1662-1684）以后迁象山的。有的宗谱在明嘉靖倭寇之乱被毁，有的在明清之交，有的在太平军占象期间，有的在“文革”中被毁，有的在水火等自然灾害中被毁。

　　全县现存这458家宗谱，平均谱龄不上200年。

　　2.象山宗谱数多量少

　　象山现存各类宗谱总量在458家，按照邻县同个家族将乾隆、嘉庆、道光、同治、民国五个不同版本作5家的统计方法，象山的宗谱总数在1500家以上，这数不少。因为象山家族的支派很多。有关资料显示，天台县共有14个张姓迁入，形成12家张氏宗谱。千余年，谱上载名的有65个张姓从外县迁象山，留有宗谱23家。这数量比天台县还多。

　　量小的含义有两层：

　　一个是县内自立宗谱，每家宗谱页码少。笔者见过天台灵溪奚氏、天台榧树谢氏，天台灵溪亭山周氏等三家宗谱，每家都在8000页以上。统计象山宗谱，千页以上的仅23家，其中唐翰朱氏、东溪励氏、墙头欧式、吴越象派钱氏（民国谱)、关头史氏的宗谱皆在4000页以上，这是象山的五家大谱，最多唐翰朱氏也只有5800余页，只有这些天台谱的一半左右。邑内大部分家谱都在500页以下，其100页以下的宗谱有91家。这91家中，有35家未上50页，最小的仅4页。

　　另一个是县内自立宗谱的在谱族人的户数少。《浙东楼氏宗谱》在谱的有6000户，天台灵溪亭山周氏在谱的有5000余户。据不完全统计，象山全县，在谱千户以上的仅唐翰朱氏、墙头欧氏、关头史氏、佳山赖氏、蒙西张氏、半河郑氏、九顷史氏等7家，其唐翰朱氏为最，在谱的也只有2800户。绝大部分宗谱皆在200户左右，有68家宗谱在50户以下，最小《金竹坑王氏宗谱》目前在谱仅一户人家。一谱仅两户的还有3家。因为象山的家族支派是内地诸县的枝叶。如洋坑、牌头、金家岙、相思岭、东湾、蛤沙、中央站、着衣亭等吴氏，皆是宁海吴岙吴宜义之后，在宁海吴岙是一家宗谱，在象山，除中央站无谱外，其余8家皆独立成谱。

　　3.宗谱在县内分布不平衡

　　笔者统计了全县482家宗谱，这些宗谱南多北少；在陆地多，海岛少。

　　高塘岛、鹤浦、大坭塘总共才17家宗谱，其中鹤浦5家、高塘岛1家，其余皆在大陆诸乡镇。因为这些海岛开发后的住民绝大部分来自县内大陆，以大坭塘为例，岛上的陈、罗、郑、林、朱、潘诸氏皆迁自定塘、晓塘等乡镇，他们的谱籍皆在原地，迁海岛后又未形成大的家族。

　　县内陆地各乡镇的宗谱收藏量也不平衡。总体上南比北多。定塘、石浦、晓塘三个乡镇就有179家宗谱，占总数的三分之一强。定塘镇就有75家家谱出示。北边的黄避岙全乡才15家，西边泗洲头镇才17家。

　　4.象山自立宗谱有明显的时代差异

　　清乾隆以来，象山有一批有功名的、高水平的修谱人，在进士中有：丹城姜炳璋、东陈陈畲；举人中有：山头王王兆乾、九顷史绪善、丹城马炳书、东陈陈汉章、墙头孔昭黎等；贡生中有：后横朱国荣、杨大场柳绍宗、昌国卫播煦、屠家园屠光裕、丹城史翰章、赖凤鸣等；秀才有：昌国卫秦英鑑、汤岙郎经邦等。这些名士，加上他们严谨的修谱态度，严格地按照传统的苏欧程式，为象山留下一批高质量的宗谱。

　　新中国成立后的前46年，除了中岙叶氏在1950年，牛象岙郑氏曾在1951年重修宗谱之外，其余未见有修谱记载。从1995年开始，截至2016年底，全县有116个家族重修宗谱。在这些新修的宗谱中，有《龙屿张氏宗谱》《东溪励氏宗谱》《洋北俞氏宗谱》等一批精品。但总体感觉，相比旧谱，新不如旧，形成鲜明的时代差异。用《象山县志2008》副主编邵鹏先生的话说：“循旧者不达，标新者常出格”。

　　在新修的部分宗谱中：有的改变传统的苏欧形式，有的抛弃显示尊卑的行第，有的全民入谱（连有名望的异姓女婿、外孙皆入谱），有的改变家族渊源，有的改变祖宗名讳，有的任意删节旧谱，有的全谱有脱节，这种种现象不是个别的。

　　这些改革后的新“谱”，能为家族留一线文脉，积累一些资料，这种主观出发点是值得肯定的，但非常可惜的是，由于缺乏宗谱知识，几年辛苦编出来的是“书”，不是“谱”。宗谱与书，不能等同。新时代许多家重修过宗谱，将民国时留下精品宗谱给修改了！这是非常可惜的。

　　三、象山宗谱的史料价值

　　象山现存的宗谱中，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象山宗谱填补了民国志中的空白。自嘉靖《象山县志》起，明成化廿三年的象山县令只书“姓邢，名佚”。在破残的《厉坪黄氏宗谱》中，有一封成化廿三年，县令邀厉坪黄长琳出席县乡饮酒礼的书信，具名是“知县事邢春”。这补齐了象山历史292位县令的姓名。

　　宗谱还记载邑志中未见的定塘岙底利薛氏、爵溪树殷氏。

　　宗谱是资料库，统计《象山县志》历史上有51个象山人做过县令，查遍各家宗谱，还有65个人做过县令（长）。其中14人在邑志、宗谱中皆有记载，实际上象山人做过县令的有102人。宗谱记载的比县志还多。

　　宗谱是方志的基础。宗谱的记载，纠正了有关志书中的许多错误。

　　围垦大泥塘是嘉庆（1796-1820）邑内最大的工程，邑志载：“嘉庆五年始筑大泥塘，历五年方成。”《象山县地名志》列举了10个参加围塘的姓氏，2个对，8个错的。围塘十八贤中，至今在邑内各家家谱已经查到的有12人：丹城的辛茂荣（1781-1855）、林逢春（1781-1855）、王昌炽（1769-1845）、姜人器、杜世才、翁学奎，九顷的史直方（1760-1831），墙头欧孔章（1805-1870），儒雅洋何君柱（1761-1826），小湾塘施朝正（1773-1835），后洋塘池开泰（1790-1852），岑晁王仁祉。围塘工程相当曲折艰辛，历时20余年。直到道光廿五年，王昌炽在临终前才写遗嘱，将分到漕港塘田献给家族作祀产，将鹰山、蒲白墩的塘田送给自己出生地大泥塘的族人。

　　像邑志说的嘉庆十年（1805）塘成，王昌炽分到塘田会搁置40年之久啊？

　　宗谱记载象山人民数千条迁徙信息，这些信息纠正民国邑志中的数十条、《象山县地名志》中的百余条错误记载。《邑志》载：徐良魁，清乾隆年间（1736-1795），自大泥塘迁晓塘。围垦大泥塘是嘉庆年间（1796-1820）的事，乾隆时，这片地方还是海滩。《凤阳徐氏宗谱》载：徐氏第26世孙望庆，本是台州路桥人，因经商迁象邑胡家屿外塘牛轭墩，娶胡家屿的黄氏，乾隆六十年（1795）生良魁。良魁出生的第二年，就是嘉庆皇帝，乾隆间何来良魁迁？再说，大泥塘住人是清道光初年（1821-1850）的事。

　　宗谱还纠正许多邑志中人物的信息：

　　《邑志》载：清康熙间，赖余昂自天台方山迁小太平，分派芭蕉、嘉（横山）。天台《台西赖氏宗谱》载：清嘉庆十二年（1807），赖余昂（1743-1816）挈家自天台方山迁小太平。清康熙，赖余昂还未生呢？

　　《佳山赖氏宗谱》载：赖细二十，名钊（1117-？）和弟细二十一自宁和经商至象，钊赘居嘉山。赖钊为嘉山赖氏祖。宗谱还载：赖钊之第9世孙世蒙（1356-？）自嘉山迁横山，世荣迁芭蕉。

　　宗谱还纠正了邑志对人物的错误记载：清乾隆以来的邑志皆载：汤大全，宋淳祐七年（1247）丁未科武进士。《汤氏宗谱》载：汤大全是汤氏第二世孙，明嘉靖丁未科（1547）中武进士，汤氏谱中还写：“县志错为宋淳祐七年丁未科”。汤大全是明信国公汤和的裔孙。县志记载提前了300年，汤和（1326-1395）还未出生。

　　宗谱记载了村庄家族更替的历史，西洋村本是袁、庄两姓聚居之处，明永乐年间（1403-1424），朱天敏迁入后，至今，袁衰庄消，变成了朱氏聚居村；今天的西周杨岙本是杨姓建村的山坳里，故名。后杨消潘迁，现在变成了翁姓的聚居村，在明嘉靖的宗谱中，还有杨氏，清乾隆的张氏宗谱中，还有娶杨岙潘其凤之女的记载。可见，杨岙是杨氏建村，曾还住过潘姓。东陈的王家山村变成了武家山村，西庄的胡兴朱衰等等。

　　象山宗谱是丰富的文学宝库。宗谱中有谱序、传赞3000多篇，其中有许多优美的散文，有的记载着族人中的忠臣孝子，勤奋苦读、积德行善等美德，是满满的正能量。宗谱中有7000多首诗词，其中不乏名家名作。

　　各家宗谱还记载了许多志异或奇事，诸如雌雄两雁，双双为殉情而亡；海水中的木头有灵性，珠山潭水能变成固体，小孩能升天，猛虎会避人，常人能赤手空拳打死猛虎，比武松还厉害……此类记载很多，是耶！非耶？无从考证，也不用考证，但这些记载也有反映那个时代人们的认识水平，这也算是它们的历史价值！

　　四、象山人民有着保护传承家族文化的优良传统

　　宗谱是家族文化的载体，象山人民有着保护传承家族文化的优良传统。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宗谱也会遭难，象山绝大部分家族的宗谱都曾不同程度的毁损过。明末清初，海寇经常光顾沿海各村。海寇上岸，村民纷纷外逃。崛坡黄世黠（1595-1651）抛弃自己的家财，独带宗谱逃难，“文革”高潮中，红卫兵要烧《崛坡黄氏宗谱》，族长黄孝茂将民国时代的两套宗谱藏在米甏里，盖上大米，交出早先的三套。香港回归之年，家族重修宗谱，使宗谱无缝对接。《崛坡黄氏宗谱》是全县诸支黄晟裔孙中唯一无损、资料最齐全的宗谱。

　　象南小新城一位老人言：“文革”中，我们几个青年，将家族的100多斤重的宗谱，绑在一根大竹杠上，在一个漆黑的黄昏，连夜抬过同盟岭，个个汗流夹背。

　　下七里的张永茂，在新桥公社做木工，发现在垃圾堆里在烧的《下七里张氏宗谱》，冒着被批斗的危险，偷偷地灭掉宗谱上的火焰，珍藏起来。

　　二十世纪中期，同族人中分“阶级”，但在保护宗谱这一点上是共同的。新中国成立之初，《竹山陈氏宗谱》从富有阶级移向族中的贫民。扫“四旧”的高潮中，保管《岙底石氏宗谱》的“地主”成分人家，偷偷地将宗谱送到现役军人家。现役军人家庭是当时红色保险箱，无人敢冲击，家谱得到保全。

　　有人说，宗谱是一本书，记载着家族的概脉、枝叶；宗谱是一条线，系着族人的心。宗谱毁掉，自己的根不能忘记。

　　那些在“文革”中宗谱被毁的家族，千方百计保持家族的一线文脉。

　　南庄大碶头钱氏是个大家族，宗谱毁后，族中编了一本《钱氏历辈宗谱》，分为四个部分。告诉族人，祖宗是吴越王钱镠，祖上自钱塘迁此。家族原有20个字的行第，这次补上20个。对族人提了四点要求作为家训。全“谱”共413个字。以此作“谱”，使大碶头钱氏家族不散。

　　改革开放后，许多邑人为宗谱这个传承文化而努力。

　　出生象山的旅美华人傅纬夫，身在异国，心系家乡、家族。根据有关资料，在1986年，编写了一本《傅氏族人名录》寄存象山档案馆。

　　定居海宁的离休干部何焕章，“自拉自唱六年”，在89岁高龄那年，终于编成一本《儒雅洋何氏宗谱》，送存象山县档案馆，所有经费自负。

　　俞氏第46世孙，曾任石浦渔机厂厂长的昌国卫俞其连老人（1937-2019），2012年患癌症在上海手术，回象山想到自己家族的宗谱有80多年未修，抱病为家族重修宗谱，这期间，又先后3次手术，终于在2018年冬至日圆谱。

　　有一位名人曾说：“宗谱是父系氏族社会。”修宗谱历来是男人的事。社会前进了，观念改变了，在改革开放，重修宗谱的热潮中，城西孙素静、贤庠陆绥华、昌国卫孔爱菊、西周蒋连红等一批新朝代的女干部、女教师，有的当采访，有的当编纂，有的当领导，在她们的努力下，一家家新谱诞生。

　　由于象山人民有着保护宗谱，重视家族文脉的传承，使象山有这么多的宗谱存世，这是价值无量的宝贵财富。

　　这些年来，我读了全县的宗谱，写上这些。由于才疏学浅，倘有错处，敬请行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