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九月份，大象新闻记者三次赴三门峡采访调研。在渑池县记者了解到，已经成为当地特色产业的花椒种植遇到了“瓶颈”。这两年，当地花椒价格不断走低，特别是今年，产量普遍大增，但收入不升反降，农民焦虑情绪明显，个别种植户甚至动了心思要伐树止损。

渑池“椒贱伤农”的症结何在，又该如何“辨证施治”？大象新闻记者邀请当地农业专家、种植大户、经营者、农民和乡村干部深入座谈，共同探寻渑池花椒“破局”之路。

【渑池的“椒”虑（上）】

8月中旬，花椒进入采摘季。渑池县南村乡、坡头乡、仰韶镇漫山遍野的花椒树上花椒饱满油亮，微风拂过，散发着浓郁的椒香。

“产量真是高，比去年高出一倍多”，“去年一亩也就五六百斤，今年一千多斤都正常”。乡亲们说，今后几年，还有更多的花椒陆续进入结果期，这意味着能有更多的收成。产量提高是个好事，但是一提起花椒带来的收入，从乡村干部到种植户，多数人都摇头叹气。

“去年鲜花椒还六七块钱一斤，今年才三四块钱。”“产量高了，采摘人工成本也涨了。”“今年顾不住本，算上自家人工，那就得赔。”

收入少了，种植户都很痛心，甚至有人放言：不种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天时地利成就了渑池花椒

渑池是个典型的丘陵山区县，水源缺乏、地块零散，传统的粮食生产难有大的作为，但很适宜花椒生长。

“渑池地处黄河流域，土壤类型主要为褐土和红粘土，有机质含量高，通透性好，无污染源，昼夜温差较大，光照充足，无霜期长，空气优良天数300天以上，非常适合花椒生长”，渑池农业农村局专家王石磊说，“加上今年天气特别适合，所以产量非常高。”

花椒属于长效作物，盛果期可以达到20年到50年，收益持久。为了增加农民收入，2020年前，渑池县利用扶贫资金大力推广花椒种植，并通过了地理标志产品认证，地域保护覆盖渑池境内南村乡、坡头乡、仰韶镇、段村乡、果园乡、城关镇6个乡（镇）。渑池县农业农村局今年8月份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当地花椒种植面积超过25万亩，且大多数椒树已进入五年以上的结果期，正常年份，平均亩产鲜花椒可达400公斤以上。近些年，花椒已经成了部分农民收入的一大来源。

丰产不增收 农民“椒”虑

今年渑池大多数鲜花椒每斤3.5元，相当于去年的一半，更没法与2018年和2019年10多元一斤的价格相比。

有种植户算了一笔账：“按一亩收1000斤算，人工采摘每斤2块得支出2000块，农药200多块，肥料300多块，耕地、修剪300块，合计起来每亩需投入2800块左右。按照今年的价格，每亩花椒收入3000～3500块之间，一亩挣700块都算是好的”，“如果技术跟不上，管理不善，或者采摘质量不高，收入会更少，真是顾不住本”。

经历了多年花椒价格高又不愁卖的好日子，今年当地农民很焦虑，不知道这花椒还能不能继续种下去。

今年花椒为何“不值钱”

种植散户多、大户少、效益低，这是渑池花椒产业的基本特征。坡头乡的一位干部说，当地大多数种植户没有固定的收购商，要么直接卖给流动商贩，要么自己在家烘干，品质又难以保证。尤其是销路不畅的时候，种植户急着把花椒卖掉，一家一户根本不具备议价能力和资格，只能买家说了算，任人压价。

市场波动也直接影响到花椒的价格。“受前几年疫情影响，市场需求降低，特别是餐饮业的库存还在消化中，需求量没有那么大了。”南村乡副乡长郭康分管特色种植，对于花椒“困局”，他有自己的判断。

需求下降，产能却在持续提高。王石磊分析，从全国来看，只计算主产区，花椒种植面积已从2016年前不到1200万亩增加到了现在的2500万亩，花椒主产区产量从28.9万吨增长到57.4万吨，而目前国内年消费量在42万吨左右。我国是花椒出口大国，但是这几年出口受影响较大，出口量的减小更是让花椒价格难以维持。

“我国花椒是低水平过剩，这才是关键，也是难题。”王石磊说，大家都知道花椒是重要的调味品，但很少有人知道，花椒原本是作为林业进行管理的，“和其他林业一样，我国花椒产业一直以原料销售为主，精深加工滞后。”

从局部种植到主产区辐射带动，从蜂拥而上到产能相对过剩，热门产业总是绕不开周期困局。渑池花椒走到了供需“拐点”，却没有找到有效的解题方式，这就是渑池椒农“椒”虑的成因。

供需拐点政府“椒”急

拐点上的花椒产业如何破局，当地政府也想了很多办法：给一些花椒专业村、合作社、种植大户配备花椒烘干、色选等初加工设备；通过了地理标志产品认证，入选名特优新农产品名录；每年拿出财政资金1800万，用于延长花椒等特色产业链条，培育支持农业经营主体；举办培训班，培养花椒技术骨干和实用人才……然而，结果并不理想。

从全国来看，渑池花椒算是“后起之秀”，与四川、云南、甘肃等省份的主要花椒产区相比，规模不足够大，名气太小，这也让上任两年多的南村乡党委书记孟俊霞苦水多多。这两年，她已经走访包括十三香、双汇等省内多数调味品和食品企业，还邀请他们来乡里考察，寻求合作的可能性，目前都没有头绪。“这些企业建厂，要么靠近市场，要么靠近原料产地，市场我们山区县谈不上，而原料产地吧，人家这么多年都有稳定的基地。”

“调味品企业、食品企业可能一个配方需要好多种原料，人家靠近集散市场，很容易把所有原料采购到。”王石磊对市场的需求也做有调研。

困难面前，孟俊霞仍然干劲十足，南村乡建起了较高标准的花椒交易市场，通过了地理产品标志认证。孟俊霞说，这些都在为发展绿色有机花椒种植做准备。她很自豪地说，无论是地理环境、水土条件，南村乡都具备推进绿色有机花椒种植条件，而且县里也很支持。“瞄准出口市场，我们已经通过了绿色认证，最难的还是提高农民的认识，再难也得做”。

【渑池的“椒”虑（下）】

虽然县乡政府在努力想办法找出路，但从整个调研采访过程中来看，多数种植户对县乡提供的技术、采取的措施、调整发展方向和种植模式等，还是持观望的心态。

农民不买账

渑池县相当一部分青壮年在外工作，老年人在家种地，“他们种个几亩花椒，哪会考虑化肥、农药和品质，摘了卖出去就行”“价钱低，摘了不划算，有的干脆不摘了”。仰韶镇中涧村的一位老人，说起这些也很无奈。

对合作社种植模式，当地农民也多半不理解不接受，但这又是进行绿色花椒种植的前提。南村乡书记孟俊霞说，“农民不加入合作社，没法统一种植、管理、施肥、打药、采摘、烘干等标准”。这两年，为了鼓励农民加入合作社，渑池县及相关乡镇想了很多办法，也出台了一些引导政策，但是有人觉得合作社把钱挣走了，甚至有人认为，这是走集体生产的老路，“加入合作社，有的人多干，有的人不干，不公平”。

散户不愿依靠大户，不愿意加入合作社，种植大户对散户也不满意：“他采摘时不注意，损坏得多，品质都不行，收的价钱低了挨骂，高了我得赔钱，不划算”，坡头乡不召寨村的一名种植大户在市场摸爬滚打多年，很清楚市场的“脾气”：“花椒这个东西，讲究产地、品种、采摘、烘干品质，本来我们名气就比不过陕西韩城等地，如果后期采摘不讲究，品相不佳，价钱更上不去”。这位种植大户种了70亩花椒，虽然花椒价格不比往年，但他还是赚钱的。说到为啥其他人赚不到钱，话语中对散户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花椒产业“破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花椒种植产业已经发展起来了，还是得想办法让老百姓有信心，调研中，不管是县乡干部、农业专家，还是一些种植大户，对破解当地花椒产业之困，其实都有自己的想法，都在寻找“破局”钥匙。

策略一：推广绿色有机种植。

绿色种植，需要规模化、科技化、标准化，合作社模式是办法之一，但是有两大难题。

一是合作社谁来当家。“这个人关键是要有公心，老百姓信任；要有管理能力、懂技术，还要有市场头脑。这样的人很难选”。一起参与调研的一些当地干部说，农民都盯着自己的收入，如果当家人没有公心容易坏事，没有管理能力和市场头脑，最后肯定失败。

二是合作社或者种植大户资金有限。一位村干部说，合作社、种植大户、经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问题，担心收购农民的花椒后，当年兑现不了对农民的承诺，失去信任。“行情有波动，价格有涨跌，这都正常，但农民不理解呀。”

策略二：拓宽销售渠道。

参与调研的一名干部曾经参加驻村工作，他举一个例子，很有意思。“都说花椒价格低，我做了一个试验，在村里买了几斤干花椒，一斤不到20元，我找人分装成50克一包，到郑州出差时，就在街边，一包10元，一会儿就卖出去了，相当于一斤100元。”这个例子有偶然性，但也说明，农民当地花椒销售理念和手段的单一。

坡头村的那位种植大户，说到为什么今年价格这么低还能挣到钱，他透露出一个秘诀：“我有自己的固定客户，价格有保证”。他不肯说价格，“怕招人恨”，但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应该是真挣到钱了。他的话也值得深思。

策略三：打造自有品牌。

今年丰收节，三门峡的主会场放在渑池。当天是个艳阳天，从现场外的大门到主会场，到处都是三门峡特别是渑池当地的农产品，丰收的味道非常浓。长长的展示区，每个乡镇的特色产品很是吸引人，其中花椒和花椒相关的产品很多，但是也有让人尴尬的事：虽然部分乡村也注册了自己的花椒品牌，但现场除了干花椒，多数调味料、花椒油等产品要么是外地企业代加工，要么是用了渑池花椒的外地产品，都不是本地生产的，还有一些干花椒的包装上甚至标明是外省某花椒品牌。一位乡里的干部说，这是没有办法，只有通过签订协议，“用人家的牌子才好卖出去”。

策略四：切入产业链。

说起花椒，人们一般会想到鲜花椒、花椒粉、花椒油……其实，花椒还是一些日化用品、生物医药等多个领域的原料。随着消费升级和健康需求日益增长，人们的消费模式、习惯正在发生改变，渑池能否加大与高校、科研院所合作进行产品开发，促进花椒向日化用品、康养保健等领域延伸，成为产业链的关键一环，从而带动品牌影响力的提升。

这就需要当地做好基础工作，实现普遍提质，重点突破。据了解，渑池县政府已经设立了黄河廊道产业带建设专项资金800万元，用于支持黄河廊道各行政村发展农产品初加工、农产品品牌打造和新产业新业态培育等乡村产业项目和集体经济项目。

调研中，多数人的建议是资金使用要有所侧重，一是重点扶持初加工企业，进行花椒精选等初级加工，以品质优势加入产业链，提高附加值；二是集中区域发展，防止资金和政策“撒花椒面”，尽快实现产业的突破。

这样既可以引导产业发展方向，为已有的花椒找到更多出路，又能够防止一哄而上带来的各种低水平过剩，挫伤农民的积极性。

大象新闻记者 李玉波 张静 孙晓东 李鹏 王浩峰 刘智妍（见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