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头小子扎进林海雪原,花甲老汉守住绿水青山。
“24岁退役后,他选择到最偏最远、最北最冷的大兴安岭守护群山林樾,一干就是34年……”
听着2023年度全国“最美退役军人”发布仪式现场主持人介绍自己的生平事迹,58岁的“最北守山人”——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塔河林业局盘古林场管护员刘亚军的思绪溜回了大山中,半生“山系岁月”在他脑海中如光影穿梭、恍如一日,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他:“干好守山这个工作的秘诀是什么?”
刘亚军挠挠头,朴实地说:“就是吃得了苦,耐得住寒,守得住寂寞,禁得住诱惑。”
“老班长”刘亚军(右)在巡山
山砺军魂
大山的考卷,考的是老兵的选择与坚守
大兴安岭很冷,大兴安岭的林区更是加倍的冷。
“7月还在上冻,别人背心短裤,我骑电摩托巡山得穿羽绒服。”刘亚军说。“一年到头也就6月末到7月底舒服,太阳能照到骨头里去。”
到这么冷的地方去“战斗”,是刘亚军的主动选择——“1987年,我当兵刚满两年,听说大兴安岭着了山火,损失严重,那时候就想,原来威严的大山也需要人‘保护’,当兵时保家卫国,退役了守山护林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1989年,刘亚军退役,虽然回老家牡丹江的路更“顺当”,他却还是跟着心的指引一头扎进了最北边的大兴安岭山林。从加工木材到打更,从烧锅炉到消防队,直到当上了别人都不爱干的“守山人”,刘亚军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样,把13岁的女儿托付给牡丹江的姐姐照顾后,便带着妻子、扛起行李,义无反顾地来到了离场部近50公里的深山站点,以家庭承包的方式承担起15869公顷的护林任务。
刘亚军以为山里只是比外边“冷”,但是大山却给了他一张一年四季的“考卷”。
春天的山风卷着冰河的冷冽气息无缝不入、肆意侵袭。“刚来时住帐篷,我感觉每天都像躺在风口上睡觉,后来盖了管护站,4米见方的砖房却还是四处漏风,整个人都是‘冷鲜风干’状态。”对于吃过的苦,刘亚军总是用玩笑的方式表达。
春夏时节,蚊虫也出来“行凶”。“最吓人的是蜱虫,叮一下及时处理没什么大事儿,但有时候太多了我也害怕,有一次我巡山回来,从摩托车上扫下来二十多只蜱虫。”刘亚军后怕地回忆。
春秋是重点防火期,林区有个规定:3级风不许点火,5级风停电。一到风天,他渴了就喝生水,饿了吃凉饭,冷了捂棉被。“咱宁可自己遭罪,也不能让大山‘受伤’。”刘亚军说。
别的管护员每年三月进山,十一月出山,可刘亚军冬天依然坚守在管护站内。防火期结束后电台关闭,完全没有通信信号,大兴安岭林区漫长而枯燥的冬天,刨冰取水、劈柴砍“绊子”就是刘亚军唯一的乐趣。
“我最盼着有人来,无论是领导检查,还是过路人,就舍不得让人走,想多和他们说会儿话,留他们吃顿饭。”
“那要是长时间没人来呢?”
刘亚军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偶尔会到树林里,抱一棵大树,嗷嗷喊两声,听听大山给我的回声,心里就舒服多了。”
刘亚军去过的地方不多,走过的山路却很长——他骑坏了6辆摩托车、换过45条车胎、磨漏了70多双胶鞋……在他漫长守山岁月的生活叙事中,有的只是一颗厚重如山的质朴初心,还有那被大山磨砺得愈发坚毅而耀眼的军魂。
“老班长”刘亚军在整理设备
军魂“养山”
青山不老兵心不辍 生态戍边赋予老兵新的使命
2014年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后,大兴安岭的守山人便被赋予了新的使命——在大山中守护“绿色长城”。
说起管护站盖了砖房没那么高兴,说起林场给他配了冰箱也没那么激动,但说起一条运木材的“老路”,刘亚军的眉眼间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停伐后不到十年光景,这条运材路上已经长满了三四米高的树,虽然现在‘腰杆’还没硬,但以后总会变成林子的。”说着,刘亚军眼睛望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些小树变成北方生态安全屏障脊梁的模样。
大兴安岭林木生长期特别短,“我门口的那棵白桦树,6月刚发芽,8月就黄叶了。”刘亚军感慨地说:“人常说十年树木,在我们这儿,十年也只是一棵树苗,所以我们林场人尽力为它们创造良好的生存环境。”
天牛是林场里常见且威胁性较大的病虫害,几乎是这大山中唯一不招刘亚军待见的生物。
“那东西顶烦人,咬开树皮就往树干里钻,还在里面产卵,一旦让它繁殖起来,树就成片地死,老心疼了。”一到夏天,刘亚军就变成了天牛“侦察兵”。“我看到山下飞一只,就会赶紧从山沟沟往山上走,看到山上天牛变多,就马上联系护林员来灭虫,护林员来之前,我找到一只掐死一只。”
天牛让刘亚军恨得牙痒痒,但停伐后大山里日益增加的其他“老朋友”,却让他满心喜爱。
狍子、猞猁、野猪、雪兔、棕熊……它们都是刘亚军的“左邻右舍”,时不时就来家里“做客”。
一次,一头500多斤重的大棕熊,大摇大摆地来到管护站,旁若无人地捉鸡吃鹅,羽毛满天飞,饲料洒了一地,几条大狼狗都不敢近前。接下来,棕熊每天都不请自来,像在自己家一样大大方方地用餐,70多只鸡、40只大白鹅和几只鸭子全被吃光了。虽然心疼,刘亚军却还是开解老伴说,那些家禽都抵不上大棕熊珍贵。
不仅仅是珍贵的大棕熊,其他动物来“串门”,刘亚军全都尽力“招待”。“我会随时把喂鸡的槽子装满食物,小松鼠、雪兔,还有一些不知名小鸟都来‘自助’用餐,有一次,大雪封山,来了两只狍子崽儿,在院里撒欢儿地跑,跑一会儿还盯着我看,那场面够我乐好几天呢。”
不仅仅“请客吃饭”,刘亚军还常常救“邻”于水火。一些偷猎者会进山放粘网、下套子,只要让他遇到就马上清理掉,碰到被套子“粘”住的小兔子,他会一边安抚,一边帮它解套,“我就怕它挣扎,把自己割坏了,冰天雪地的,受了伤这小玩意儿就活不成了。”刘亚军说。多年来,刘亚军与山林间的生灵建立了一种深深的情感联系,已累计救助珍贵野生动物1000余只。
大兴安岭盘古林场
山人合一
见山如人,山高老兵为峰,林深军魂无界
“身在最北方,心向党中央”的最朴素实践,每一天都在盘古林场大山中这个老兵的身上上演。
“每一棵树、每一寸土都是国家财产,护林员虽平凡,但担负的工作却很重要。”刘亚军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多年来,刘亚军的管护区没有发生过一起林木盗伐案件与森林火灾。
一年冬天,刘亚军发现一辆卡车正从相邻施业区开来,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要去盗伐木材的车。刘亚军骑上摩托车,紧追盗伐车辆,但由于天冷路滑,他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拖着受伤的右臂,刘亚军挡在了车前,车上下来四五个人,他们一起叫骂着:“这不是你的管护区,不要多管闲事,赶紧让开,否则就整死你。”刘亚军不但没有避让,反而更加坚定地迎了上去。那伙人见遇上了“硬茬子”,一下子就不再嚣张,驾车离开了。慢慢地,有的人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托人说情、送烟送酒、拿钱贿赂,一次甚至有人拿出3000元“过路费”,超出刘亚军当时工资的4倍还多,但都被他拒绝了。
“再没钱,也不能拿那昧心钱。”刘亚军总是这么告诉老伴儿。
“一到防火季,每天凌晨3点,我就要把住道口,严格检查带烟带火的,上交后方可放行。”有一年秋天,100多辆摩托车聚到路口要进山,被刘亚军拦住了,有的人便开始攻击和谩骂,刘亚军不急不恼、耐心劝解,我当时就劝他们:“如果您的亲人干的是我这个工作,你会让他怎么做?”在刘亚军的坚持下,人群逐渐散去,一位采山人心有不甘地说:“我大老远地来了,你好意思让我就这么回去吗?请吃顿饭吧。”刘亚军爽快地答应了,拿出自己都不舍得吃的干蘑菇和咸肉,给“客人”做了一顿香喷喷的饭菜,等“客人”们吃完,他才又给自己下了碗挂面,就着咸菜填饱了肚子。
多年的山林生活,给刘亚军的身体带来了不少病痛——风湿、高血压、心脏病……“一到夜里,我左腿膝盖下面就痒得不行,伸手去挠却又总感觉挠不到地方,大指和二指也因为常年在寒风中骑摩托车导致神经末端坏死。”
刘亚军并不十分在意自身病痛,但每每说起爱人与孩子,这个坚强的汉子却总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要不是因为缺少父母的照顾,我女儿也不会早早地辍学打工,要不是因为在山里耽误了我爱人的脑梗死病情,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活不能自理。”
他身边了解情况的人透露:为了给母亲治病,刘亚军女儿和女婿甚至变卖了私家车,就连刘亚军去北京参加发布仪式时随身携带的零花钱,也是向熟人借来的……
可即便如此拮据,当刘亚军从北京返回加格达奇时,接机的当地政府领导连问了五次“你有什么困难?”刘亚军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回答:“我没有。”
他说:“党和国家已经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我怎么能再用个人的困难去给组织增加负担呢!”
山青青,雪皑皑,在祖国最北方,“橄榄绿”守护着“大山绿”,他用半生笔墨写下了一位老兵“最北最冷最忠诚”的生动实践。
大兴安岭盘古林场
后记
“老班长!”刘亚军最喜欢听别人这么叫他——虽然已经退役34年有余,但刘亚军从未觉得军旅生涯已经结束。“无论穿不穿军装,扛不扛钢枪,都能保家卫国。”刘亚军说。
34年时间里,刘亚军在最北最远最寒冷的大兴安岭高山寒地,以山为家,以林为伴,饱含深情为国家守护一片边境生态青绿。
34年时间里,刘亚军从“小战士”变成了“老班长”,身边的战友变了,挥洒热汗的土地变了,一颗朝向党中央的红心始终没变。
有人说“刘亚军择一事,终一生”,这话到了刘亚军嘴里,有了更质朴的演绎,他说:“要想干好,就得好好干!”为守这一山青绿,刘亚军献出了人生最美好的岁月,经历了许多艰苦与磨砺,忍受了许多孤独与误解,曾有人看中他的坚韧与老实,引荐他去城市从事薪酬更高的工作,他只是摇摇头说:“总要有人留下来,如果我走了,谁来守护这片山林?谁来制止偷采盗伐呢?”他用坚守与信仰诠释了退役后投身第二战场爱岗敬业的最高境界。
青山不老,岁月催人老。刘亚军这代守山人已慢慢老去,新一代守山人正在成长起来,这样的循环接力,就像大兴安岭的森林一样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明年,刘亚军即将退休,他说:“我和领导说了,如果缺人,我还能继续干!”
这位忠诚的守山志愿者,将与祖国北疆的林海群山共存。
本文作者:张德浩 刘婧斯 曹修武
(来源:《中华志愿者》杂志2024年第2期)
编辑:李嘉瑞
制作:魏悦(实习) 张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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