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川是世界优秀民歌之一《龙船调》的故乡，利川曾先后获“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旅游示范区”、“全国文化先进县市”、“中国歌舞之乡”、“中国诗词楹联之乡”、“十佳书香县市”、“湖北省作协创作基地”、“湖北摄影之乡”称号。
“妹娃子要过河，是哪个来推我嘛……”这首《龙船调》，小编从小听到大。
在作家秦岭的笔下，《龙船调》又有何独特的韵味？
寻梦《龙船调》
正月里来是新春（呀）
青草芽儿往上升（哎哟）
天凭上日月你就人凭上心（哎）人凭上心（哎哪哈依呀嘿）
……
我真爱死这样的歌了！这不是《龙船调》里的词儿，而是故乡天水民歌《刮地风》的头几句。一开腔，便晓得青草儿是“往上升”的，天是凭“日月”人是凭“心”的。到了《龙船调》，猛然发现人间还有一只船，是用来过河的。那时，我是黄土高坡上的一个少年郎，像极了一棵做梦的青草芽儿，梦啥？船。
正月是新年（哪咿哟喂）
妹娃子去拜年（哪喂）
……
这便是《龙船调》了，歌词中不仅和《刮地风》一样有“新年”，还多了个美丽的“妹娃子”。女声独白道：“妹娃要过河啊，哪个来推我嘛？”够大胆、够可爱，够奔放、够温婉，像是风儿来了，花儿开了，与天水民歌中的“馓馓饭多馓了三把面，心里的哥哥成搅团”“送哥哥赶考口冒烟，干粮粮亲嘴解个馋”大不一样。
那个年代的贫瘠与困顿，反而在满山满洼民歌的老汤里显得不咸不淡，村头的高音喇叭也能把外边的世界拽到炕头。于是，除了天水本土民歌《刮地风》《打樱桃》《十里亭》《蓝桥担水》和尚不知来路的《小河淌水》《世上哪有树缠藤》外，就连美国、英国、苏联、朝鲜的民歌《绿袖子》《孤独的牧羊人》《桔梗谣》《红莓花儿开》也招惹得驴子弹蹄儿。我有一种偏执的思维惯性，岁月一旦烙入内心，便会连同当时的环境一起夯成私有记忆的铜墙铁壁，化不开的。比如，明知《龙船调》并非属于故乡，却和《刮地风》一样成为我回味故乡的引信儿。要说故乡本是没船的，当然也就无法指望自己成为推“妹娃要过河”的那个哥哥。尽管长成一个哥哥只是个时间问题，尽管这样的时间不是快了就是慢了，尽管不晓得妹娃子都过哪条河了，可《龙船调》总要唱的。你看，你看，你看嘛！那滴答滴答的屋檐水，是不是也能行船呢？
有船，就有彼岸。而我，始终在《龙船调》的此岸眺望。
当年在天水读师范时，必修课《音乐鉴赏》中便有《龙船调》，可我依旧不情愿探寻它的来路，唯恐它不属于故乡。忘了是哪一年，《刮地风》被宝岛台湾歌手费玉清唱遍了全世界，我就想，这两支歌的世界再大，不都是我的世界嘛。
可《龙船调》的标识非常明确：湖北民歌。我哪晓得它源自鄂西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利川的柏杨镇一带呢？说来可笑，我过早记住恩施这个地名，倒不是因为《龙船调》，而是《水浒传》第二十八回“武松威镇安平寨，施恩义夺快活林”。明知颠倒了黑白，却蠢得义无反顾，直至最近南下恩施采风，我才使劲儿说服自己：这是恩施，不是施恩；这是恩施的利川，不是施恩的快活林。
《龙船调》在利川，显然不只是一首歌了，它是清江两岸的气息、风度和表情。在这里，随处可见与《龙船调》有关的符号：“龙船调”公园、“龙船调”商场、“龙船调”大街、“龙船调”客栈、“龙船调”酒家……耳畔时不时传来土家、苗家男女的对唱：
……
（男）金哪银儿索
（女）银哪银儿索
阳雀叫（哇咿呀喂子哟，那个咿呀喂子哟）
……
那一刻，我安静地坐在一片竹林里。皎洁的月亮陪伴着大地，当然也陪伴着我。利川的月亮和故乡的月亮一模一样，《龙船调》也依然是那个腔那个调，可我却在异乡。我猛然意识到，在故乡天水，早已听不到民歌了。记得有次从天津返乡，我对乡友提起《龙船调》，他说：“不记得咋唱了，那歌，和咱日子有关吗？”
“那……咱的《刮地风》还记得吗？”
“咱的？那是台湾的吧，一个叫费啥的唱过。人家爱咋唱就咋唱，咱唱那玩意儿有啥意思嘛！”
我一时找不到应对的语言。乡友自以为生活在日子里，其实早已把自己锁在日子的门外了。想当年，天水民歌对日子是这样诠释的：“吼一个歌儿放一个梦，东洼里下雨西洼里晴……”没有民歌的日子，梦该飘向何方？东洼里下雨时，你可知西洼里有多么明媚阳光？而那时，发端于柏杨镇一带的《龙船调》，早就唱响维也纳金色大厅。
巴山楚水果然是不同于陇上。峰回路转之处，可见高山流水；转身回眸之时，无不石美洞异。利川人说：“我的家乡一度被外界认为是蛮荒之地，如今在经久不息的《龙船调》里，早已告别了闭塞与贫瘠，成了武陵山下真正的桃花源。”那几天，我们的团队走遍了久负盛名的佛宝山、腾龙洞和鱼木寨，甚至翻山越岭见识了古老“水杉王”的绝代风华。当然，也毫无悬念地在偌大的腾龙洞内观看了大型歌舞表演《龙船调》。一定无人注意到我寻觅的目光和谛听的表情，我在寻一个地方，听一种声音，那是《龙船调》的原乡：柏杨镇。
客随主便，东道主安排的行程中并没有柏杨镇，我不免怅然若失。
天水民歌中有这样一句：“只要哥哥心意在，万水千山明月来。”定当是月亮看懂了我心思的，或者纯属巧合——由于恩施到天津的航班原因，我居然有机会单独在利川多逗留一天。利川的文友泽勋兄征求我的意见，我当即提出：“能去柏杨镇吗？”
不过只为看一眼《龙船调》的来路，但一连串的奇迹真的就出现了。位于柏杨镇的古民居建筑群大水井，竟是祖籍天水的唐代诗人李白后裔的祖产。沿着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拾级而上，但见气势恢宏的大门翘角凌空，门楣上高悬“青莲美荫”四个大字，而门口，正对着大西北天水的方向。面对迄今为止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李白后裔住所，我竟有些不知所措。据说作为“成纪李氏”之根的天水也曾有过李氏宗祠，却早已找不到一代诗仙的任何蛛丝马迹。柏杨镇的朋友说：“秦岭先生，您老家的李氏遗风，如今成为鄂西北的一张文化名片啦。”
（建议横屏观看，大水井古建筑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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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此刻，这里非常像故乡，可真的不是故乡。
沧海桑田，岁月汤汤。站在大水井门口远眺，似闻天水的秦风遗韵从渭河、清江的浩渺烟波中穿越而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此刻，我在谛听，李白也在谛听吗？
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刮地风》，万没想到坡前的荷花塘那边会传来对唱。那调儿那韵儿，分明就是天水妹子的味儿。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位美丽而大方的土家族女导游。
那天的奇迹可谓接二连三。却待离开大水井时，巧遇探险作家、编导徐晓光正在执导以探寻《龙船调》为主题的纪录片《野山》，并应邀我作为“男一号”谭宗派老先生的剧中“黄金搭档”，而谭宗派先生恰恰就是十七年前《龙船调》国家申遗项目组组长。
一抬头，月亮已经悄悄探出山顶，像一只月亮船。我终于揭开了《龙船调》的神秘面纱：一九五三年仲夏的一个傍晚，年仅十九岁的文艺干部周叙卿在柏杨镇采风时，一阵悦耳的歌声从山脚下传来，原来是一位洗衣姑娘在唱《种瓜调》：“正月是新年（咿哟喂），瓜子才进园（哟喂）……”周叙卿如获至宝，经过多年艰苦打磨，愣是把这首名不见经传的《种瓜调》整理、打磨成了《龙船调》，并与舞蹈干部黄业威一起编排成了《龙船舞》，至此，《龙船调》犹如当空皓月，把清辉洒向人间，也洒到了我记忆中的故乡。
徐晓光说：“《龙船调》的成功，是几代人修炼出来的。”
而梦里故乡，常有一位唱民歌的少年郎。他一定是当年的我吧，他分明在找我对唱，可我，已人到中年。
前不久去天水，途经“苦甲天下谁晓得？大地不见一根毛”的定西时，意外发现梁梁峁峁竟笼上了一抹抹难得的绿色，而且有人在唱《刮地风》。我这才知道，《刮地风》已被列为定西的主打民歌。定西人这样解释：“好在，当年定西和您老家天水同属于陇西郡的，咱定西人如果守不住《刮地风》，这干梁梁上的青草芽儿还能‘往上升’吗？人家《龙船调》是修炼出来的，那是经，咱得学照着念。”
定西人开口便唱。我以为他要唱《刮地风》的，可他唱的却是《龙船调》：
……
艄公你把舵扳哪
妹娃请上船（啊嘿呀咗啊嘿呀咗）
妹娃推过河（哟呵喂）
……
( 秦 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