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叔华
原湖南戏曲研究所副所长
歌曲《浏阳河》(李谷一演唱)
《浏阳河》这首歌词是出自我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写的一部小型歌舞剧《双送粮》,它是我从事戏剧创作的第一个作品。如今《浏阳河》成了一首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的歌曲,仍在民间流传。每当听到它时,就把我带回到当年所亲身经历过的那一段如火如荼的生活中,既历历在目,又恍如隔世,感到格外亲切。
1950年的秋天,我随湘江文工团的一个小分队,去长沙县浏阳河畔的黎托乡参加土地改革。那时我才19岁,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年轻、幼稚单纯、热情,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鲜有趣。
当时我被分到架梨镇对面的杨潭村,住在关帝庙。和我朝夕相处的村长姓游,大家都叫他游五爹。他是一个50多岁的老头儿,中共地下党员,1927 年参加过农民协会,“马日事变”后,跟随农民运动创始人孔十爹跑到湘阴县种湖田去了。1949 年秋,听说家乡解放,他又跟孔十爹一起回到了杨潭村。这老头儿精力旺盛,身板结实。
开始送公粮的那天,他起个大早,把摊在禾场上的谷子用风车车了两道,装了满满的三麻袋,搁在土车上,用绳子捆好,车头上还插着一面小红旗,上面写着“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然后他把七岁的孙伢子喊出来,递给他一根粗麻绳,大声地说道:孙伢子,你在前面拖,爷爷在后面推,我们俩公孙抢红旗去!”那股不服老的劲头,至今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歌曲《浏阳河》(宋祖英演唱)
送完公粮之后,乡政府要召开一个欢庆土改胜利的大会,黎托乡的农民听说我们都是从文工团来的,要求我们为他们演一场戏。对此,我们虽早有所准备,但农民看戏好比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刘高林同志担心戏少,不能满足要求,便召集大家开会,号召大家拿起笔来进行创作,《双送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
在那之前,我看过戏,也演过《王大娘补缸》《哑巴方军》《兄妹开荒》三个小戏。在《白毛女》《刘胡兰》中跑过龙套,但从没写过戏。当时触动我创作欲望的是村长游五爹身上所显露出来的那种强烈的翻身感和那股不服老的劲头,是他发自内心深处对人民领袖的由衷热爱。初稿写出后,我送给高林同志看,他除了给予充分的肯定,还提了一些好建议。他说道:“写戏一定要有矛盾冲突,没有矛盾冲突就没有戏,这是个规律,你这个戏就把车子卡在缺口里,要那个挑担子的青年人来抬,作为这个小戏的矛盾冲突,用来体现团结互助的主题。”根据他的建议,我又改了一稿,《浏阳河》那几段对唱的唱词就是在他的启发之下,并学习了大量的民歌、山歌、盘歌之后创作出来的。其实,浏阳河是从大围山发源,流经文家市、官渡、果梨镇、东屯渡、黑石渡进入湘江,又何止弯过九道弯呢?
“九”在民歌里面是代表“很多很多”的意思,在这里也就取的是这个意思。游五爹这个原型,写到戏里时,我帮他改了个 姓,叫黎五爹,由詹仲堃同志扮演。詹仲堃能歌善舞,演得十分精彩,很有神气,尤其是他把推土车的动作予以舞蹈化,不仅农民看了很满意,就是专家们看了也认为是一种创造。这个戏的打击乐是朱立奇同志根据剧情的需要和舞蹈动作的特殊要求编的,编得也非常成功。
《双送粮》的音乐一共用了三个调子,两个花鼓调,一个京剧曲牌(小放牛),挑担子的青年唱“洗菜心调”;推土车的黎五爹和孙伢子唱的是“十字调”;后面《浏阳河》的对唱,因为当时找不到合适的花鼓调,套用了京剧(小放牛),前后用了一年多时间。
1951年5月,《双送粮》被选送去北京,我因要去湘赣边区革命根据地采访,没有同去。后听剧组的同志回来告诉我,当他们路过武汉时,演给中南文化部程云等领导看,程云同志说:“戏不错,是个好戏,只是后面的(小放牛)一定要改。因为整个戏都是花鼓调,湖南味道很浓,夹一个(小放牛)在中间,前后风格不统一。”大家都认为这意见很好,带队的储声虹同志便和大家一起商议,朱立奇提出建议说,可以把《田寡妇看瓜》中秋生唱的那个《孟姜女》拿来试试改改看。当时也有同志认为那个调子与这个戏的情绪不大匹配,因为《田寡妇看瓜》是个教育浪子回头的戏,它描写的是农民秋生偷了田寡妇的瓜,被当场抓住,秋生无奈向田寡妇诉了一通苦,田寡妇出于同情原谅了他,不但未责怪他,反而摘瓜相送。秋生便带着一种羞愧感激的心情向田寡妇唱了那么一段。而《双送粮》则不同,它是一部表现翻身农民兴高采烈送公粮,热情真挚地歌颂人民领袖毛主席的小戏剧。但由于时间紧,要争取赶快搞好,早日上北京,来不及征求原曲作者唐璧光同志的意见,储声虹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朱立奇,朱立奇学过理论作曲,又演过《田寡妇看瓜》中的秋生,在上北京的人员当中,只有他会唱那段唱腔,而新招来的小演员龚业珩又从未唱过花鼓戏,要靠他一句一句地教。在教唱的过程中,朱立奇又把乐队拉大筒的齐芝田同志邀在一起,由朱立奇敲鼓点,齐芝田拉旋律,边教边唱,同时还根据《浏阳河》唱词的内容对原曲调进行了一些新的处理和加工,逐字逐句地仔细推敲。
据朱立奇事后告诉我,因为《双送粮》人物性格和戏的节奏要求跳跃明快,在处理时便把原曲调的慢四拍改成了较快的二拍子,他用鼓点子催快,齐芝田则根据鼓点拉出顿音音符,加上现在的小过门儿。其次,在唱法上不用花鼓戏“按字行腔加滑音”的唱法,而是像唱歌剧一样,装饰音就是装饰音的唱法,要求唱出正规谱子,而原曲每句的最后一个字都是按照花鼓戏的唱法要用滑音的。由于节奏、过门唱法的改动,唱词和规定情景、人物关系的不同,原曲的曲意风格情调和情绪也就完全不同了,成了现在流行的这个样子。储声虹一听就相当满意,并亲自为它配器,进一步丰富了乐曲的表现力,后来,《浏阳河》被改编成各种合唱曲、钢琴协奏曲和琵琶独奏曲,就都是根据储声虹的配器谱改编的。可以说如果当年没有《双送粮》的上北京,没有中南文化部程云同志的那条意见,没有朱立奇、齐芝田、储声虹等同志根据那条意见在推陈出新方面进行的实践,那么《孟姜女》依然还是《孟姜女》,《田寡妇看瓜》中的秋生的那段唱腔依然还是那段唱腔,《双送粮》后面的那段对唱,依然还是唱的(小放牛),现在的《浏阳河》的曲谱也就不可能出现和流传开了。
《双送粮》于 1951 年5月 22日在中南海怀仁堂为毛主席等中央领导演出获得成功之后,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音向全国播放,中国唱片社灌制了唱片向全国发行后风靡一时,后来又被陆续推广到海外。作为这首歌的词作者,我既要感谢原曲作者唐璧光同志提供了一个可加工的基础曲调,同时也要感谢以上提到的几位同志,在此基础上进行的推陈出新工作所付出的辛勤劳动,是他们给这首词插上了音乐的翅膀,让它飞进了千家万户。
资料来源:《歌声唱响中国》(中国文联出版社)
编辑:陈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