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花、槐花、油菜花,花好蜜才好。这是岳父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我曾问岳父:“啥样的花算是好的?花香浓郁,结的果子香甜可口,这样的花算好的吗?”他笑笑说:“也不全是,那要看蜜蜂爱不爱采,蜜蜂爱采的花,才是好花。”“蜜蜂爱采?还有蜜蜂不爱采的花?”“是的。花好不好,其实蜜蜂最清楚,小精灵虽然勤劳,但也并不是见花就落,流蜜多的花才是它的最爱。”
噢!我明白了,原来吸引蜜蜂在花间穿梭的,是花蜜的香甜味。
我又问:“蜜蜂采蜜时,是不是总在挑挑拣拣?”岳父点点头说:“是的,小精灵很聪明,花海一片,采哪朵不采哪朵,看似随意,其实它有自己的判断。如果花期集中,蜜源多,它会捡蜜露多的地方采,这样效率高。不过,咱们这一片儿应时开的花,花期很少重叠的,蜜源算不上特别丰富,蜜蜂挑拣的机会并不多。”
岳父平日里话不多,和子女说话多是问答形式,简单明了,不绕弯子。退休前,他在一所中学干后勤工作,业余时间养蜂。
话少不代表没话说。一提到蜜蜂,岳父的精神头就来了,一套一套的,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不懂养蜂,但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长期养蜂,是远近闻名的“蜜蜂通”。
遇到蜜蜂转场,实在忙不过来了,岳父会喊上几个子女,搭手干活。我们跟着去,多是干些零活,打打下手。喂蜂、过箱、分蜂、合群、育王、抖蜂、切盖、摇蜜……这些活儿我干得不多,但样样都参与过。与小精灵打交道多了,我发现养蜂是个极其操心的活儿。蜜蜂的吃喝拉撒,没有一样不让人操心的。
岳父常说,养蜂无小事,容不得半点差池,一点小小的失误都可能给蜂群带来灭顶之灾。养蜂虽然是业余爱好,可一旦养上,想丢开是很难的。正因如此,退休后,他整个身心都扑到了蜜蜂身上,也让他的生活更加充实。
侍弄蜜蜂的时候,岳父常穿一件褪色的浅蓝色中山装,袖口已露毛边,衣服上、头上粘着碎草屑、小树叶,那是蜂箱放在草窝里,他干活时粘上的。裤子也失了本色,裤腿儿有时候挽着,吊在脚脖子以上,有时候随意地垂着。鞋帮上粘着泥、草,手上、脸上满是尘土,活脱脱田间劳作的老农。
回到家,岳母递上一条干毛巾,心疼地数落着岳父:“每天灰土土的,也不怕人笑话!快掸干净灰尘再进家。”唠叨几句后,岳母也就不再说啥,因为她很清楚,养蜂不比坐办公室,干净、体面根本做不到。楼道里响起毛巾抽打衣物的声音,空气中腾起浓浓的尘土味,岳父抽打几下,闪身进到屋里,将门关上,然后是简单洗漱,开始吃饭。
养蜂人吃饭素来没个时间点儿,尤其是花期那几个月。一般情况下,岳父将蜂箱放置在村落外远离人群的地方,通常在靠近花源地的树荫下,既省去了蜜蜂长途飞行,方便采蜜,也免得人群打扰,蜜蜂蜇伤人。蜂场离家很远,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干活的工具,路上要耽误不少时间。到了蜂场,他眼里有干不完的活儿,一旦拿起,不一气干完,是不会放下的。正因为忙活蜜蜂没个准儿,他吃饭自然就没个点儿。加上蜂场地偏,附近往往没有食堂,所以按时吃饭对他来说几乎是奢望。饥一顿饱一顿,甚至两顿并一顿是常有的事,为此他没少忍饥挨饿,这也正是让岳母最放心不下的。有时候,她备些干粮,叮嘱岳父到点儿吃饭,岳父嘴上应着,可活儿一上手,根本停不下来。
从苦日子过来的岳父,笃信好日子都是干出来的。他干活不惜力气,不怕吃苦,不愿闲着。在没有养蜂之前,他就喜欢开荒种地。房前屋后,但凡边角荒地,被他翻整一番,都能种上蔬菜、芝麻、油菜等。
直到岳父查出胃癌,开始放疗,实在不能奔波了,他才忍痛放弃养蜂。家里除了他喜欢,其他人对养蜂兴趣不大,无人打理的蜜蜂只能自生自灭,听天由命,结果可想而知。而堆在屋墙边的蜂箱,风吹雨淋,成了一堆破烂,很快也被清理了。
老屋阳台上放着一口大缸,和养蜂的零碎物件堆放在一起,10多年了,没人动过,木头盖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清木头的纹理。我近日整理阳台,移开缸盖,竟是大半缸油菜花蜜,黏稠、透亮,底部已经结晶,挖一勺,温水和开,袅袅香气,弥漫心田,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老人家头戴面罩,切盖摇蜜的身影。
那熟悉的身影,是我心中甜蜜的回忆。
作者:李胜利
总值班:程红利
统 筹:曾琳琳
责 编:蔡欢
编 辑:李灿
校 对:王莹
来 源:焦作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