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的一号展厅。在众多琳琅满目的藏品中,它光华内敛,朴素一如两千多年前的最初。它是迄今广西考古出土的唯一一件竹制乐器,一支来自汉代的竹笛。
1976年6月下旬,广西贵县(今广西贵港市)化肥厂在大坡岭扩建厂房时,挖土方的工人在无意间掘出了金光闪耀的鎏金车马器,由此发现“大坡岭”其实是一个残高约7米,底径约60米的巨大封土堆,这个被命名为“罗泊湾一号墓”的汉代古墓从此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罗泊湾一号汉墓被认为是西汉初期南越国郡守或郡尉一级的高官之墓,出土了大量令人惊叹的随葬器物,包括生产工具、生活用具、车马器、乐器、兵器、木牍、木简、植物种子等一千多件文物,其中二十八件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事实上,罗泊湾一号汉墓的发掘过程一波三折。考古工作人员先是失望地发现墓室和主棺早已被盗,可没想到接下来峰回路转,他们离开后工人在椁板底下又意外找到殉葬坑。这一挖,挖出了七个殉葬坑。
这七个殉葬坑分成前后两组,纵向排列,每个坑里都放置了一具棺木。竹笛,就出现在第一号殉葬坑里。
在一号殉葬坑的黑泥土中,是一具圆木剖为两半制成的棺材。他们沿着巨木边缘继续清理泥土,当全部泥土取净后,人们能清晰地看到棺盖上刻着“胡偃”二字。
撬开棺盖,只见棺内积满了清水,一具被竹席包裹的骸骨沉浸在水中。这名死者左肩有漆奁一个,木简一枚,手里握着两枚青梅,一支竹笛摆放在其右手臂旁。竹笛通长36.3厘米,外径2.2厘米,出土时呈褐色,是用一段分成两个竹节的竹管制成。除了竹笛,棺木外还发现了刻着“胡”字的漆耳杯、木梳、漆盘等陪葬器物。
经专家进行人骨鉴定,棺木上刻有“胡偃”二字的死者,是一位身高约152厘米,年龄约25岁的年轻女子。
她有着明显的华南人体质特征,(字幕:甑皮岩遗址复原塑像)与新石器时期的甑皮岩人和广西现代汉族、壮族比较接近,考古人员分析她很可能是当地的土著民族。而竹笛、青梅等随她陪葬,则意味着她生前或许是罗泊湾一号墓主人的得宠舞乐伎。
专家猜测这个墓主的文化素养应该是比较高的,陪葬的东西里面乐器都占了其中一大部分,羊角钮钟、铜鼓、铜锣,还有陪葬的乐伎,说明这个墓主也算是一个音乐迷了。
笛,在古代又被称为“涤”,是中国最早产生的乐器之一。迄今考古发现最早的笛子是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出土的骨笛,能吹奏出完整的七声音阶,距今约有八九千年。作为中国广为流传的吹奏乐器,笛子具有强烈的华夏民族特色,它发音婉转优美,古人形容为“荡涤之声”。笛子与其他传统乐器合奏,是祭祀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
竹子比骨器有更好的振动性能,更容易发音,更便于制作,原料也更容易获取。以竹为材料是笛子制作的一大进步,但竹器的保存,并不容易。根据罗泊湾一号墓出土的“从器志”木牍记载,墓主人死后陪葬的物品清单十分丰富,品类达七十多种,其中就包括了大量的竹笥、筐、篓等竹器。但发掘时,绝大部分的竹器都已经十分残朽,甚至无法提取出来。一号殉葬坑出土的竹笛为紫竹所制,质地紧密,做工精良,整体保存甚好,是迄今广西考古出土的唯一一件竹制乐器,实属罕见。竹笛的出土让考古工作人员惊喜万分。但很快他们发现,这支竹笛极不寻常。它共开八孔,其中七孔在同一节上,仅有一孔开在头端的竹节之外。每个孔径都很小,只有0.3厘米。
现代的竹笛通常用一根竹管做成,里面去节中空成内膛,在管身上开出1个吹孔、1个膜孔、6个音孔、2个基音孔和2个助音孔,还有用软木材制成的塞子,装在吹孔上端管内。当人们通过吹孔把气灌进笛管内,使管内空气柱受振动,笛子于是发出悦耳的声音。而罗泊湾一号墓出土的这支古笛,竹节处留有隔层,把内膛分割成互不联通的两个部分, 气息在竹笛内不能自由流动,不管从哪个部分尝试,人们都无法吹响这支古笛。
百思不得其解,考古工作人员最后只能推测,这也许并不是真正实用的乐器,只是一件吹不了的陪葬明器。这一结论被考古界引用了十几年,直到偶然的一天,广西艺术学院音乐系的卢克刚、何洪等几位教授去逛了博物馆。
几位教授对乐器都深有研究,当看到罗泊湾一号汉墓出土的竹笛,他们第一眼凭直觉就能看出,这是一支真正乐师使用过的乐器,它绝对不仅仅是一件无用的明器。可令考古人员困惑多年的竹笛不响之谜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教授们就向博物馆提出测量一下竹笛尺寸,拿到竹笛尺寸后,教授们精心仿造了两支竹笛。他们发现这支笛子既不像广西少数民族传统的侗笛,也不像壮笛,和田螺笛、芦笙等乐器更是相去甚远。后来才想到了云南的少数民族基诺族的乐器。
原来,罗泊湾汉墓竹笛的秘密就在于,它出土时缺少了一块小小的竹片。当这支竹笛加上竹片,气流就可以从上端的第一个孔,绕过隔层,通过竹片形成的小通道,进入下部分管腔。这个乐器的发音原理就是通过空气冲击乐器吹孔的边棱,来形成一个空气的涡流,来冲击管内的空气柱,震动发声。
沉默了两千多年,竹笛再次吹响,证明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它的声音柔美而婉转徘徊,一如汉朝的明月夜,被那个爱吃青梅,爱打扮的胡姓女子握在手里,为权势显赫的主人吹奏起他喜爱的旋律。竹笛,让这位女子得到宠爱,也让她年纪轻轻就被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罗泊湾墓主人用了六名女性和一名男性做殉葬,七名死者年龄都在13—26岁之间。经人骨鉴定,七名死者没有因挣扎引起伤痕和骨折,因而尸骨均保存完整。人们推测,他们是在主人诱迫毒杀后被分别装殓入棺的。竹笛,守候了一个不幸女子生命最后的温度,留下了一段遥远历史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