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著名乐府民歌《三洲歌》云:“送欢板桥湾,相待三山头。遥见千幅帆,知是逐风流。”“风流不暂停,三山隐行舟。愿作比目鱼,随欢千里游。”这“三山”即为长江东岸、南京雨花板桥镇境内的风景名胜三山矶。它与燕子矶、采石矶并称为长江下游“三大名矶”。
三山历史悠久,人文荟萃。公元前500多年东周时期,“三山”已作为古金陵重要地标跃然于《吴越楚地图》之上。而“三山”最早见诸于历史文献的则是陈寿的《吴志》。
据南朝地理学文集《舆地志》载:“三山周回四里,吴时津戍处也。大江西来,汹涌砰磕,势如建瓴,而此三峰南北相接,积石森嶙,滨於大江,诚奇险也。”又云:“其山积石森郁,濒于大江,三峰并列,南北相连,形如笔架,故曰‘三山’。”三山矶处江水湍急,汹涌悖湃,其势异常险峻,时称“哇壁悬矶临二水,湍流锁雾镇三山”,自古不仅为金陵外围的江防重地、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商贾云集“楚尾吴头”之渡口,更是引文人骚客怀古抒情胜景之地。
这不,南朝诗人来了。南朝宋文学家鲍照还都至三山,有诗句题咏:“晨光披水旎,晓气歇林阿。两江交平回,三山郁骈罗。”而范云《登三山》描绘的则是另一番美景:“仄经崩旦危,丛崖耸贝垂。石藤多倦节,水树绕蟠枝。海中皆自重,江上今如斯。”建武二年,杰出的山水诗人谢朓遭贬离开都城建康,出守宣城,途经三山,登高凝目,大江南北清新秀丽景色尽收眼底,一首《晚登三山还望京邑》喷薄而出,“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字字珠玑,展现给我们的是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
对谢朓最为推崇和敬慕,生平遭遇与谢朓极为相似的诗仙李白也来了,他秋夜独自登楼,失落于现实中知音鲜少,远望历代名士,感觉只有谢朓才是和自己心灵相通的人,“三山怀谢朓,水澹望长安”。他的“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把半隐半现、若隐若现的三山写得如梦如幻,这一千古绝唱让三山矶更加声名远扬。“三山江上寺,宫殿望岧峣。石径侵高树,沙滩半种苗。一僧归晚日,群鹭宿寒潮。遥听风铃语,兴亡话六朝,”唐政治家、诗人唐彦谦的这首《过三山寺》抒情怀古也独树一帜。
三山由于环境清幽,中隐孤寺,钟韵霞标,涛声树杪,江浪拍岸,矶头半悬,登者爽目,加之李白吟唱出的绝世佳句,及至宋代,词赋客如云,对酒论兴废,如北宋的王安石、刘攽、李之仪、孔武仲、贺铸、徐迪,南宋的杨万里、袁说友、曾丰、陈造等,纷至沓来,皆留有异彩纷呈的诗篇。晚年寓居金陵的王安石登矶远眺,雨云之下低首徘徊,有感而作《三山矶》:“江北秋阴一半开,晚云含雨却低徊。青烟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借山光水色变化抒写他所体验到的某种人生哲学或政治哲学,别具韵味。史学家、诗人刘攽的《上三山矶》云:“江湍趋绝壁,山木映云涛。野路青冥近,孤舟应接劳”,写出了三山矶的自然之美。就在元丰三年四月,孔武仲与苏辙这两位文学大家偶然相遇金陵,同登三山,交游酬唱,孔武仲乘兴而作一首清新雅丽的诗篇:“矶下长川欲倒流,江豚出没水禽浮。凭谁为告诗仙道,今到青天尽处游。”元祐三年三月,贺铸“始游金陵,置酒于凤凰台,引望此山,如落天外,雅符太白诗中语。”“酒酣望三山,宛在青山外。长哦谪仙吟,如啖鲸鲵鱠。……雨阳云吞吐,早晏潮进退。”“贺梅子”的这首《三山》极富唐诗韵味和意境,百读不厌。
前人寄怀,后人凭吊。迁居金陵的白朴,在一个清秋时节,登上凤凰台,触景生情,写下《沁园春·金陵凤凰台眺望》,“青天半落三山,更白鹭洲横二水间。......重回首,怕浮云蔽日,不见长安。”此词既具苍茫浩渺之感又充满伤感基调,意蕴深厚动人。元末文学家刘崧的“三山矶,白鹭洲,京国相逢俱胜游。请君更棹酒百斛,相与烂醉秦淮楼”,写的也是别具一格。
三峰高峙俯江流,名胜雄称旧帝州。三山矶还有两则动人的传说,为它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一说,项羽在垓下战败,突围逃至长江边时,对岸有三位江东仙翁苦苦等候霸王渡江,始终不见其身影,遂就地化为三山;二说,朱元璋和元军在三山矶附近交战中失利被追杀,藏匿三山寺内神像之下,躲过劫难,即位后,赐三山为护国山、三山寺为护国寺,并重修寺庙,建望江楼。
明初,三山矶玉宇琼阁,参差山间,暮鼓晨钟,香烟缭绕,名重一时,已成著名游览圣地,俯视脚下惊涛拍岸,飞流如瀑;远眺白云蓝天,百舸争流,名士硕儒流连其间,歌而咏之,佳作纷呈,掀起了史上登临三山矶的第二次高潮。
“三山香火年年盛”,明初词人胡用和的元曲《粉蝶儿题金陵景》,不仅将三山寺作为金陵一景,而且将三山寺与当年金陵著名的八大寺观并列,可见三山寺的盛大和在金陵寺观中的地位。儒士龚敩的“三山直上与云齐,海色苍茫楚水西。......莫向凤凰台上望,遥遥空使客心迷”,也是有感而发。心学集大成者王阳明的《三山晚眺》云:“天高双橹慕明月,江阔千帆舞逆风。花暗渐惊春事晚,水悠应与客愁穹。”诗作写景抒情,触景生情,水乳交融。而湛若水的《三月五日同曾惟馨郑世迪诸君游三山寺观白鹭洲》,也很耐读。最让人诧异的是经文纬武的张岳庚辰赴谪金陵过三山,写下了两首风格迥异的诗作,一首阴郁,一首明朗。至于“三山”景致到底如何,可从金大舆的《三山》中窥见一斑:“白石三山路,青春二仲过。绿涯穷鸟道,倚栏看鲸波。夜静潮声急,江空月色匆。”金大舆倾心于此,“酒酣双树下,醉客旁人歌”,文字和景致皆妙不可言。晚年在仕与不仕间徘徊的一代巨擘王世贞,也曾登临三山矶,有诗句云:“三山秀色看应饱,六代浮荣胜即肥。”给人以另一番体会。
当然,明清画家们登临于此,江天一览,秀色无限,心驰神往,他们泼墨挥毫、作画题诗,风雅一时。文徵明从侄文伯仁为避倭寇侵扰,寓居金陵,兴之所至,一笔落纸,绘就《金陵十八景册》,将三山矶冠以“金陵第一景”——“江畔明珠”。清代,“金陵八家”之一的高岑绘有《金陵四十八景图》,三山位列第四;徐藻的《金陵四十八景》,徐寿卿编、韵生绘的《金陵四十八景全图》均将三山列为第二十四景。“三山矶缈胜蓬莱。烟锁大江云未开。只恐天公多掩饰,谪仙登上凤凰台。”这些一幅幅美丽画卷将“凤凰三山”展示在世人面前,流芳百世。
“江鸣牛渚矶,浪打三山曲。”清初云间诗派著名诗人李雯的咏三山诗,丝毫不减粗犷豪放之韵味。诗坛领袖王士祯的《三山矶》云:“澄江日夕净,归鸟投前浦。明霞散沦漪,轻飙憺容与。南临春谷溪,北眺濡须坞。何处是三山,沙头驻鸣橹。”诗作别开生面。康熙年间,那个“千里寄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大学士张英,其诗曰:“一夕汀洲鸿雁飞,白门杨柳渐霏微。江声自抱三山碧,云物何知六代非。桃叶渡头歌吹歇,雨花台畔酒帘稀。轻帆不解高吟意,流过空江燕子矶。”余宾硕的《三山》也是有感而发,诗云:“江水西来日夜流,三山遥控帝王州。数声铁笛渔人宅,一片风帆估客舟。烟树渐迷鳷鹊观,寒云空绕凤凰楼。平生事业双蓬鬓,对此茫茫始欲愁。”以诗书画三绝重当时的汤贻汾人在潮州时,却心系家乡金陵山水:“孤舟万里谁轻到,二水三山我欲归”。
及至民国年间,僧人云集,晨钟暮鼓,宋美龄、严必康等达官贵人无不钟爱于此。
秋色三山雨,江流六朝烟。集山水形胜、文武通达于一身的三山,今虽已物是人非,但诗人画家们的千古绝唱还陪伴着三山矶长留于天地之间。
宋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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