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菜肴虽没有被列入“八大菜系”之中,但有些美食,如风味小吃和北京特色菜是很有影响的。文人学者对北京美食的渲染和描述,读来有滋有味,令人向往。古人有“食色,性也”和“民以食为天”之说,古都北京汇集的一代一代文人,势必关注北京美食,甚至很热爱京华美食,尤其京城的“土著”文人更不会忘怀那些心中的美食。于是留下了许多文字资料,人们可以通过他们的笔触,了解京华美食蕴含的意趣。
炸酱面
老舍写作常提炸酱面
漫步在北京街头,处处可以看到挂着“老北京炸酱面”广告招牌的饭馆饭铺,几乎成了北京饮食的名片。其实,在老北京,炸酱面只是家常饭。昔日只有小饭摊或切面铺才卖,至于会贤堂、东兴楼、同和居这样的大饭庄,是不经营炸酱面的。大饭庄以烹调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为主,即便提供主食,也不会让客人吃炸酱面。如果吃面条,也是打卤面,而不是炸酱面。
炸酱面的面条煮熟了捞出来后不过凉水,北京人称“锅挑”。在当年,住在小胡同大杂院的人,用大海碗捞上一碗刚出锅的抻面,浇上“小碗干炸”的酱,再抓上一根大黄瓜,蹲在家门口大吃一顿,被视为美事和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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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先生系旧京贫苦旗人出身,居京多年,因此对炸酱面情有独钟。老舍之子舒乙先生曾经谈起老舍和炸酱面。他说,老舍先生生前很喜欢吃炸酱面,炸酱面制作简单且又实惠,是他们家的家常便饭,差不多每个礼拜都要吃上一两顿。
老舍是北京土生土长的平民作家,对炸酱面又颇多喜爱,自然会在他的作品中有所体现。如,他在小说《我这一辈子》中,写到“我”(小说中的人物,一个老警察)被提升为警察巡长,不再当走街串巷的“臭脚巡”时,十分高兴,为了庆贺自己“荣升”,就带着女儿去“逛天桥”,“买了半斤肉,一棵白菜,今儿吃炸酱面”。
老舍
在话剧《茶馆》中,老掌柜王利发为表示自己没有衰老糊涂而且身强力壮,就说:“嗯!要是有炸酱面的话,我还能吃三大碗呢,可惜没有!”王利发的晚年是1948年前后,那时王利发已经快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故而视炸酱面为理想食物,日思夜想都惦记着能“吃上三大碗”。但是,因世道的变故,他难以圆这个梦,在贫病交加中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老舍将炸酱面写进戏里,成功地塑造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性格”,也表现出他对老北京人生活的熟悉和挚爱,而且充满着同情,闪烁出人性的光辉。总之,在老舍的众多作品中,写到炸酱面的很多,如果不是深谙北京平民生活,不喜欢炸酱面是做不到这些的。
老舍在重庆的旧居,他在这里创作了《四世同堂》 (图片来源:新华/TAKEFOTO)
学者崔岱远在《京味儿食足》中称:“炸酱面不仅体现了中餐的理念和技艺,也体现了北京人所追求的那种和谐古朴的生活,甚至还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和道理。”
因此,一些文人青睐炸酱面就不足为奇了。
晚年生活在台北的画家白铁铮在《老北平的故古典儿》回忆录中,专有一节回忆老北京的炸酱面,他认为:“从前北平人做炸酱面,在小过节上,非常讲究,无论色香味都各有其独到之处。”
于是,他不厌其烦地描述了老北京炸酱面的炸酱炸法及拌面的佐料,特别强调“吃面没有蒜,不如吃碗饭”,体会到了吃炸酱面的“真谛”,十分有趣。
豆汁儿是“非遗”
在《北京晚报》刊登的《老北京的豆汁情缘》一文中,作者邱崇禄介绍了老北京豆汁儿的历史、典故和轶事,很有意趣。豆汁儿是老北京最便宜实惠的美食,说起它的故事,许多人都能讲出一些。但是它还是北京市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由北京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北京市文化局、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基金会合编的《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巡礼》中,有“北京豆汁食俗”一节,称北京豆汁儿“精妙绝伦”,是北京的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之一,在1997年全国首届名小吃认定活动中,曾被认定为“中华名小吃”。豆汁儿地位如此“显赫”,自然逃不过文人的慧眼,报刊上就少不了“豆汁文章”了。
话剧《豆汁儿》在中国国家话剧院上演,被观众评为是“最有烟火气的话剧”
豆汁儿引起文人们的注目,台湾美食家逯耀东生前多次来往于海峡两岸,他在《肚大能容》中称,“往返两过北京。来去匆匆,连碗豆汁儿也没喝着,心里老惦记着。”
后来,他在北京喝了豆汁儿,并在书中引用了“糟粕居然可作粥,老浆风味论稀稠;不分男女齐落座,适口酸盐各一瓯”的打油诗。这与1935年出版的《北京旅行指南》中张醉丐所作的豆汁一诗,异曲同工。张醉丐诗云:“一锅豆汁味甜酸,咸菜盛来两大盘;此是北平熟食品,请君莫作等闲看。麻花咸菜一肩挑,矮凳居然有几条;放在街头随便卖,开锅豆汁是商标。”
台湾女作家林海音对豆汁儿的喜爱已众所周知,另一位台湾女作家小民在《故都乡情》中,也有同样的情缘。她如此吟咏豆汁儿:“听说有喝上瘾的人,一天不喝都不行,宁可步行几里路去喝碗豆汁儿,这种人北平叫‘豆汁儿腿’。”
老北京人梁实秋对豆汁儿更是赞不绝口,他称“自从离开北平,想念豆汁儿不能自己”,他喜欢京城的豆汁儿,对台湾当地的豆汁另有看法。他说:“来到台湾,有朋友说有一家饭馆卖豆汁儿,乃偕往一尝。乌糟糟的两碗端上来,倒是有一股酸馊之味触鼻,可是稠糊糊的像麦片粥,到嘴里很难下咽。可见在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勉强不得。”
梁实秋是文学家,他认为说北京豆汁,一定要称豆汁儿。他在《雅舍美食》中,称豆汁都是豆汁儿,可以看出他对豆汁儿的特别关注。
文人捧红了炒肝儿
当年,京城街头随处可见卖炒肝儿的馆子,炒肝儿算不上“美味佳肴”,但在北京的美食中有一号。作为一种平民美食,炒肝儿的来历可能不止一种,作家赵敏以当年前门外鲜鱼口会仙居的发家史为例,认为炒肝儿是卖“折箩”剩菜的小饭铺创造出的美食。
炒肝儿
炒肝儿以烩猪肠为主,并非人见人爱,故而在享誉京华前有一段艰难的历程。据《京味食记》所载,炒肝儿大红大紫全凭文人笔尖的渲染所致。据记载,在二十世纪初,报社记者杨曼青发现以经营“白水杂碎”和“折箩”的小馆会仙居营业不振,便帮助店主鼓捣出了“炒肝儿”。在杨曼青的指点下,会仙居买卖旺了,店主刘氏三兄弟还有了“炒肝刘”的商标。杨曼青是文人,不可能在厨房内操作,他发挥自己的优势,不断在报纸上发表有关炒肝儿的文章,免不了以炒肝儿为题胡编乱造和杜撰一些轶闻。如此大造舆论,炒肝儿想不红都不行,顿时,京城里不少闲人以喝炒肝儿为时尚。
称赞炒肝儿的不只杨曼青,许多文人学者也将炒肝儿记录在案。被誉为“华人谈吃第一人”的唐鲁孙,系老北京旗人,在唐鲁孙的《中国吃》一书中,“故都的早点”一节有记述:“住在前门外的人,讲究早点到肉市小桥喝炒肝”,“人家炒肝卖了百十多年,永远卖一清早,每天勾一锅,摆在门口卖。”
字里行间表现出对老北京的怀念。
周绍良老人在《齿留余香忆北京》中,有“北京炒肝店数不胜数,比较有名气的叫‘会仙居’,创始于清同治年间,肠嫩肝多,当时有些人不嫌路远也跑来吃”的记述。会仙居会不到仙人,但会聚了不少文人,炒肝儿不是佳馔,但文人成全了它的“美名”。
名人菜丰富了美食文化
中国饭食文化有很好的传统,笔尖往往给舌尖开道,没有笔尖的辛苦劳作,舌尖上的美食难以峥嵘辉煌。像元人忽思慧的《饮膳正要》就写于北京。据《中国饮食文化史》记载,《饮膳正要》“记录了元朝统治者的饮食,菜肴以肉食为主,肉中又以羊肉为主,所记九十五种奇珍异馔竟有七十六种用羊肉,占八成以上”。这为后来的美食烤全羊、烧羊肉、涮羊肉等的出现有极大的启迪。后来出现的《随园食单》,虽没有提到多少具体的京味美食,但依然对餐饮有指导作用。
历代的文人称颂美食佳肴,不仅是“画饼充饥”式的精神会餐,更重要的是一种文化。文人们的“老饕漫笔”一类的“饮馔摭忆”,丰富了饮食文化,也推动了美食发展。如,五四时期的文化人喜欢到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小聚,他们有的写了文章,记了日记,多处提到店中的冬菜包子,于是来今雨轩的冬菜包子一直到今天还有许多追捧者。清末民初,北京城出现的“名人菜”也是如此。人们以名人、文人为招牌,将一些菜肴与他们挂钩,成了“名人菜”,而宣传“名人菜”很大一部分要靠文人手中的笔。当年的《京报》《晨报》《世界晚报》等都辟有介绍京华美食的专栏。京城里贩夫走卒中略识字者,都喜欢美食栏目。
人们对“饮食文章”是很喜欢的,乃至出现了“专著”。像近年出版的《口福老北京》《吃主儿》《京味食足》一类的书就有一二十种。《寻味老北京》则用竹枝词形式为京华美食“树碑立传”了,通过对食俗、具体食物的吟咏,给人们留下印象,颇为“解馋”。而有些在舌尖上尝不到的消失的食物,人们可以从笔尖上认知。如消失已久的“豆渣糕”在竹枝词中就可以寻到:“豆渣糕儿价值廉,盘中个个比鹣鹣。温凉随意凭君择,洒得白糖分外甜。”
笔尖为京华美食做了不少贡献,也终于使京华美食在国内外有了一定的地位,并让涮羊肉、北京烤鸭等誉满全国。对京华美食执着、守候的文人们将美食融入文章中,自得其乐,帮助大家解了馋。更有意义的是,笔尖让京华美食成为历史记忆的一部分,让已散失的食物食俗,如什么“瞪眼食”“羊霜肠”“刮骨肉”“杂合菜”“半空儿”“烂肉面”等等跃然纸上,成为很好的饮食文化史料。
内容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张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