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头“港”纪事
文/刘立新
乍看这个题目,觉得有点拗口,甚至不知所云,其实不然。
港头,地名,生我养我的家乡;港,比池塘大,比河小,狭长狭长的,形如一只葫芦,是用来蓄水,灌溉农田用的。
家乡的港很美,群鸟啁啾,载歌载舞;垂柳依依,轻吻水面。鱼儿也来凑热闹,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在柳树底下或捉迷藏,或呼吸新鲜空气。明净的港水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人影和岸边的柳树来。碧绿的菱角藤在水面上荡漾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港边的草丛里有几只野兔在一蹦一跳快乐地做游戏,偶尔还会看见一两只野鸡忽飞忽落在觅食呢。
港里资源极其丰富,有美味的鱼虾、田螺、蚌壳、菱角、野藕……还有家家养猪需要的养猪菜,就连港底黑色的淤泥挖上来铺在田里,也是上等的好肥料,老表亲切地称它为黑肥料。
每次回乡,看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港,穿过时光的隧道我仿佛又回到了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代。
一
每年暑假,我和伙伴们冒着烈日,有的手里拿着脸盆,有的扛着一根长竹竿,还有的头顶一只大脚盆,一路欢叫着向港边跑去。港边人声鼎沸,全是摘菱角的伙伴们。胆子小的就站在港边用竹竿钩菱角藤,胆子大的又会划脚盆的伙伴坐着脚盆去港中间的深水处摘菱角。当然,划脚盆是技术活,有一定的风险,稍有不慎,轻则落水,成为落汤鸡,重则丢掉性命。有一次,一个不会游泳的小伙伴划脚盆,划到港中间,摘到了又懒又大的菱角,惊喜万分,脚盆一摇晃,身体失去平衡,咕咚一声掉入水中,大呼救命,好在会水的同伴们纷纷下水相救,才幸免于难。有惊无险后,爱出风头、水性又好的小伙伴心血来潮时趁机表演他的绝活,故意把脚盆划到深水处,故意把脚盆弄个底朝天,一头钻进水里,顺手从水里捞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以此来吸引伙伴们羡慕的眼光。
站在港边钩菱角藤当然受到一定的局限性,范围小,加之近处,菱角藤往往比较稀少,大多被人钩掉了,远处的菱角藤竹竿又够不到;划脚盆摘菱角便当多了,哪里菱角藤长势好,脚盆就往哪儿划,不仅选择范围大,而且能摘到又大又嫩的菱角,眨眼间,脚盆里的菱角堆得像小山似的,惹来同伴一阵阵“啧啧”的赞美声。
摘菱角要小心,弄不好会刺伤手。因为菱角上长了两根像针一样尖的刺,刺到手指钻心般的疼,还会冒出血来。我们乡下孩子倒是有经验,用手小心翼翼地捏着菱角藤的叶子,慢慢地给它翻一个身,藤上的菱角一览无余,然后顺着藤叶找到一根绿色的小茎,用手轻轻一掐,随着一声脆响,菱角从藤上分离开了,放入盆里。
回到家,我们通常会把菱角分成两类,一类是可以生吃的嫩菱角,表皮一般是绿色的,用手剥去表皮,露出又白又嫩的肉,好诱人呀,吃进嘴里又脆又甜,而且一直甜到心里头;另一类是老菱角,由于长得时间久,表皮大多呈灰色或淡黑色,坚硬如甲壳,用指甲休想剥开它,甚至牙齿都咬不动它,怎么办呢?放进锅里煮熟后再剥着吃,有时干脆用刀劈成两半,用牙齿咬着吃。
我们除了摘菱角,还钩野藕……
小时候生活苦,几乎没什么零食吃,吃什么都是香甜的,尽管如此,我们会把好不容易摘来的菱角留下一部分留着家人慢慢享用,另一部分则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钱,或补贴家用,或攒起来留着开学买学习用品。
在一大片菱角藤中,往往还夹杂着一棵棵硕大的养猪菜,养猪菜中心还开着一朵朵水红色的花,好看极了,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清香味。养猪菜是绿色的,花儿是水红色的,绿色和水红色相映衬,可谓相得益彰,在当时也算得上是一道很不错的乡村风景啊。那时父母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家里养了猪,他们哪有时间割养猪菜,于是给我们下达一个任务——每天弄两担养猪菜喂猪。
割养猪菜如果碰上运气好,还能给我们带来意外惊喜,当手握镰刀割养猪菜时,菜叶中往往藏有小鱼小虾,甚至还有黄鳝呢,可把我们高兴坏了。不过,最难收拾的是黄鳝,这种东西外形细长,极像蛇,无鳞,外表有一层黏液,非常的光滑,不好抓,但是我们有办法,随身带着一个抄网。把它们带回家可以打打牙祭,改善改善生活。
二
夏日炎炎,烈日当空。庄稼渴死了,港边的抽水机没日没夜“突突”地叫唤着,庄稼喝饱了,港里的水却愈来愈浅了,有道是“水浅鱼儿跳”,一时间令人眼花缭乱,扑朔迷离,鱼儿比赛似的,争先恐后跃出水面,有黑鱼,有鲩鱼,有鲢鱼,有鲤鱼,还有巴掌大的鲫鱼……肥美的身子在空中翻着漂亮的跟斗,然后咕咚一声,一头扎入水中,羡起一圈圈的波纹,由近及远向四周扩散开去。
我们窃喜:有鱼吃啰!
那时的港归生产队所有,村庄上的男女老少都用期待的眼神望着队长。
港底有几处很快现出了黑色的淤泥了,队长终于发出“捉鱼”的口令。
几乎是同时,村民发疯似的,潮水般地拿着各种捕鱼工具涌出村子向港边跑去。港里到处是晃动的人影和人头,不知什么时候港边也围满了看热闹的老人和妇女。
“又跑了一条大鱼!”
“这条鲩鱼真大呀!”
“我捕到一只大甲鱼了,谁要呀?”那时村民并不作兴甲鱼,捕到甲鱼或者乌龟通常当场送给老人。
……
午饭时分,每家每户烟囱里飘着鱼煮熟了的香味儿,连空气也是香喷喷的,馋得人直吞口水。村庄上烟火气息更浓了,浓得化不开,乡亲们戏称过“鱼年”。
港里的水干涸了,现底了,黑色的淤泥大大方方地裸露在阳光下。
村民又忙开了,挑着土箕,拿着铁锤来到港边挖淤泥。港的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村庄上的老人说,那发黑发臭的淤泥是天然的好肥料。这不用花钱买的肥料,村民岂能放过?村民起早贪黑,一身泥,一身汗,把淤泥一担一担挑到地里,脸上的热汗吧嗒吧嗒地滴落地里,他们哪顾得上擦呀,还开玩笑说,这也是肥料呀。
转眼间,时令进入了立秋,此时是摸田螺的好时候。“起早摸田螺,田螺一箩筐。”说得是摸田螺的最佳时间是清早,因为清早田螺会陆续爬到港边的浅水处吃露水,最容易摸得到。
说起摸田螺,我想起了一件趣事。
一天大清早,伙伴们提着小木桶去港边摸田螺,其中,一个叫小军的伙伴一边走,一边嚷叫着:“田螺好吃要赶早,吃在嘴里喷喷香……”谁料,一个叫刘印的伙伴放下木桶,气势汹汹地冲到小军面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说:“你再嚷,我打死你!”当时我们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刘印的妈妈小名叫田螺,所以当他听到“吃田螺”三个字时,气不打一处来,以为是在骂他妈妈。打那以后我们再也不敢说“吃田螺或摸田螺”了。
到了港边,伙伴们把裤脚卷得高高的,拿着木桶,弯下腰,低下头,在港边的水里摸索着。记得在港的东边有一座青石板桥,桥下田螺特别多,一层一层的,用手随便一摸,就能抓到一大把一大把,那真过瘾,木桶一下子就满了,后来,我们管青石桥叫田螺窝。
满载而归后,把田螺煮熟,用盆装,端到村公巷,坐在一个矮凳子上,边乘凉,边用补衣服的针把躲在田螺壳里的田螺肉挑出来,用食盐搓洗干净,去腥味,放在锅里翻炒,出锅时撒上一点辣椒粉末,那吃起来真来劲,舌根都会吞进去。
摸田螺的同时,我们还摸蚌壳……
三
家乡的港不仅滋养了一代又一代港头人,而且让乡亲们享受到舌尖上的美味,同时也给我们的少年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于是,乡亲们给它起了一个好听又富有诗意的名字:母亲港。天有不测风云。记不清哪一年,母亲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村庄上有一个叫水妹的小姑娘私自划脚盆去摘菱角时不幸被港水淹死了,打那以后,母亲港蒙上了阴森和神秘的面纱。
一个夏天的晚上,天气异样闷热。有一村民去港边的瓜地里看守西瓜,走着走着,他看到柳树上有一个个的黑影,随即传来咚咚的声音,俨然是有小孩子跳入水中一样,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很远,显得格外的恐怖。村庄上有人说,那是水妹现身了,想找替身。
港里闹鬼了,谁还敢去摘菱角、割野猪菜、摸田螺?港里平静了好些日子,直到有一天,村里一位老人解开这个谜。他晚上特意去了一趟港边,一探究竟,原来港里并没有鬼,而是天气炎热,港里的乌龟和甲鱼爬到柳树上透气,听到人的脚步声,惊慌失措地从树上跳入水里。当时生态环境之美可见一斑。
此后的每年暑假,港里依然人头攒动,,摘菱角的、割养猪菜的、摸田螺的……热闹得像个集市。
四
今年八月回乡祭祖,途经母亲港时,我大吃一惊,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荒芜、凄凉的景象:菱角藤、养猪菜、野藕等无影无踪了,港边的柳树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样子。港中央凸起了几个小土包,包上野草疯长,在风中无奈地摇曳。一只孤鸟儿从我头顶掠过,抛下一串串尖锐的嘶鸣,如诉如泣。抬头远望,港边安插了几个防溺水的警示牌子,看不到一个人影儿,更别说看见野兔、野鸡了。母亲港似乎沉睡了,四周除了几声鸟鸣外,再也听不到其他一丁点儿声音了。
同行的少时伙伴小青看到我皱起了眉头,摇着头无奈地告诉我,现在年轻人都出去创业去了,村里都是老人、小孩和妇女,哪有时间和精力来管理,加上,生态环境的问题,所以成了这个样子。话毕,我心里一阵心酸、心疼:多美的母亲港呀!如今……心头不由得涌上几丝惆怅和茫然,同时发出由衷的感叹,母亲港呀,何时再睹你昔日的风采?未听到母亲港的回应,只有微风拂过,我也希冀着,新发展理念的风有一天会吹到母亲港,带回绿水青山为金山银山的年轻人,带来和谐发展的路子,让母亲港从沉睡中醒来,在日月变换中迎来送往港湾游子思乡的心。
作者简介
刘立新
刘立新,江西安义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学生时代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经济日报》《青少年文学》《读者》《金山》《微型小说选刊》《小溪流》等报刊发表散文、小小说50多万字,有作品获省、市奖,多篇散文入选各种选本。出版作品集《清明雨》、散文集《愿你向上,慕光生长》。
编辑:秦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