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锐军
一
喀喇昆仑之巅,常年不化的皑皑积雪,覆盖在壮美的山脊之上,恰似冰雪美人一般安卧于此。层峦叠嶂的雪山之间,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堰塞湖,晶莹翠绿,如同一颗颗珍珠随机散落着,和美丽的雪山、连绵的冰峰一起,构成了喀喇昆仑山特有的靓丽风景。这些湖泊是亿万年来冰川活动的遗迹。亿万年形成的冰川,因全球气候变暖而逐渐消失,依依不舍,给人间留下这样一滴滴晶莹的眼泪。
在喀喇昆仑高原的腹地,有一座海拔将近5200米的边防哨卡——天文点哨卡,地处喀喇昆仑山脉之奇普恰普山的西侧,北靠小5500高地,南临奇普恰普河谷。
20世纪五十年代初,国家天文气象勘察工作者经过艰难跋涉到达该地区,在一座无名山头上装置了测定天文气象的标志,气象工作者称该点位为天文点。解放军某部边防连官兵带着三顶帐篷一口锅,历经千难万险来到这里,建立了边防哨卡,从此这个哨卡就有了天文点哨卡的名字。
天文点哨卡海拔太高,属于生命禁区,这里每年冰雪期长达十个月,一年当中三百多天都在刮风,空气中的含氧量还不到平原地区的一半,最形象的比喻就是“氧气难吸饱,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这里离太阳很近,离我们很远,守卫哨卡的战士被称为离天最近的哨兵。
20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深秋的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不期而至,一夜之间气温骤降。连长李志成清晨醒来,推门一看,一阵凛冽刺骨的狂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他不由得一愣,赶紧关上大门。门刚关上,一阵急迫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报告。”
“进来。”听到是战士樊凌云的声音,李志成利索地回答。
樊凌云急匆匆跑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报告连长,咱们连的水快不够喝了。今年这天气真反常,不光冷得早,而且降温太快。刚到国庆,白天的温度就已经是零下二十几度了,夜里能到零下三十度。我们观察了一下,咱们平时取水的哪个小湖,水太浅,已经冻透了、冻死了,凿都凿不开,这可咋办呀。”
“我也是刚接到团部的通知,让我们做好应对极端异常天气的准备。喀喇昆仑山的天气本来就是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在哪里、什么时候就会下大雪。连队用水,不能短缺,看来也只能去更远的地方,找一个再大一点儿的湖取水了。现在正刮大风,出行肯定不安全,能不能就近扫点儿雪化成水,临时先救救急呢?”李志成问道。
“咱这喀喇昆仑山,本来就是三里不同天。您就说咱这哨卡吧,正好在这风口上。昨天这场雪,要是下得大一点儿也行啊,偏偏就是这么薄薄的一层,风又特别猛,一阵风来还都给吹走差不多了。现在还真扫不了多少雪,光剩下土渣子了,根本就没法儿用啊。”樊凌云嘟囔着。
“婆婆妈妈的,光抱怨有什么用?”李志成推开大门,高喊了一声,“王强,王强,你过来一下。王强,王强。”
“哎,哎,到,到。”随着一连串由远而近的回答,汽车兵王强一溜烟跑了过来。
“瞎忙活什么呢,怎么半天才过来,八成又在哪儿跟新兵蛋子耍嘴皮子呢吧?”李志成今天心情的确不太好。
“没耍!没耍!给新兵讲安全知识呢。连长找我有任务?”王强笑着回答,一口流利的“川普”。
“连队马上就要断水了,最近的小湖又冻死了。这周边也就你跑得最熟了,咋弄吧,你来说说看。”
王强掩饰不住,得意地回答:“报告连长,还真是没谁比我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了。您就放心吧,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一处挺大的湖,距离咱们哨卡也就三十多公里,按平时开车,也就一脚油的距离。这个湖啊,水挺深的,肯定没冻透。就近取水,小事一桩,您放心,在咱这海拔五千二百多米的地方,巡逻、执勤、勘查、边控,哪一个任务不比就近取水要艰巨得多啊。”
“小事一桩?你小子也别太大意哟!下午还有重要的执勤任务,取水必须快去快回。”
“二排长,请你过来一下。”李志成冲着院子一声高喊。
“到。”二排长汪国峰应声而至,“请汪国峰排长亲自带队,带上十个战士,王强开车,就近取水,快去快回,中午之前必须返回,下午还有重要执勤任务。”李志成非常简洁地下了命令。
“保证完成任务。”汪国峰干脆利索回答之后,立即组织大家快速收拾工具,铁锹、铁锤、钢钎、水桶,一应工具,很快配齐了。
天文点连队配备的车,仅此一辆,运送补给、执行巡逻任务,全靠这辆东风卡车。王强平日里把车当成宝贝,一有空就把车擦洗得锃明瓦亮。他利索地给爱车加满了汽油,检查车况、备齐工具,轻车熟路地做好了出发前的各种准备。万事俱备,等王强坐进车里发动汽车时,却发现这车今儿个哼哼叫唤得挺响,就是半天发动不起来。
汪国峰着急地问:“王强,什么情况啊,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啦?”
“排长,您别急,我下去看看。”王强下车拿出摇杆,使劲儿用手摇发动,连续试了三四次,还是都不行。樊凌云和其他战士都聚拢了过来,片儿汤话可就来了。
战士克力木调侃道:“怎么啦强哥,你刚才不是还吹呢吗,什么这车就是你的女朋友,你对她全身了如指掌,你们已经人车一体了,今儿怎么半天也发动不了呀,你昨天晚上咋惹着你的‘女朋友’啦?”
王强不耐烦地打断他:“去去去,一边去,别瞎捣乱,没看见啊,这车发生‘高反’了。”
战士钱江潮也跟着起哄:“哎哟嘿,强哥就知道糊弄我们吧?只听说过人有高原反应,哪儿听说过汽车也有高原反应的,你们说是不是?”
王强一边手摇发动机,一边不屑一顾地回答:“就你这新兵蛋子,懂个球!咱这高原空气稀薄,空气中氧气的比重,只有陆地的四成,高原严重缺氧,人离不开氧气,汽车燃烧无论是汽油还是柴油,离开氧气都不行。氧气含量少,机械功率自然也就下降了。不光汽车有‘高反’,很多机械设备到了这里,都会有‘高反’,懂了吗?”
大家“噢哦——”了一声,也就不再起哄了。大家心里也觉得,王强说得的确是有道理,谁让人家王强是个有经验的老兵呢。
王强专心致志地使劲儿摇了好几次,累出一身大汗,发动机终于懒洋洋地轰鸣了起来。王强这才露出了一点儿微笑,士兵们也都赶紧上了车。刚才王强图干活儿方便,只穿了一身薄棉袄,本打算先打着车,再回宿舍去拿军大衣呢,一看战友们都已经上车等着了,排长汪国峰也已经钻进驾驶室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赶紧进了驾驶室,直接开车上路了。
车子在高原的公路上行驶,沿途四周,大大小小的堰塞湖,明显都冻得结结实实的。放眼四望,公路两旁的原始地貌和巍峨群山,风景非常壮丽。大家看着美景也不由得情绪高涨,一起高唱道:“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六月雪花飘,四季穿棉袄;困难真不少,我们吓不倒。”
汪国峰问王强:“这帮新兵蛋子又乱改词儿,都是你教的吧。”
王强笑道:“排长,您看我这改得多大气呀。后两句要按照民谣说的‘十去九不回,白骨铺成道’,还不把那些新兵蛋子们都吓跑了。”
汪国峰说:“都说这喀喇昆仑山的边防哨卡是世界屋脊的屋脊,是‘生命禁区’。没来之前不理解,住了一段时间才真正领教他的厉害了。当初看你‘高反’哪个厉害哟,还想着你呆不了几天呢!哎,对了,你小子怎么没穿军大衣就出来了?”汪国峰说着说着,突然间注意到王强只穿了一件薄棉袄。
王强说:“放心吧排长,我叫王强吗,‘顽强’着呢!不就是取个水么,不用到中午就能赶回来,驾驶室也不太冷,等会儿打水,我就偷个懒呗,在驾驶室里,不穿军大衣,不要紧,不要紧。”
王强敲了敲后面的车厢:“同志们,再来首更有力量的。”
大家齐声唱道:“十里高,四成氧,寒风怒号砂石癫狂。雪域美,高原壮,喀喇昆仑钢铁脊梁。爬冰卧雪砺尖兵,铮铮铁骨傲风霜。凛凛寒光照铁衣,披星戴月守边防。昆仑之巅青春绽放,热血男儿生命辉煌……”
中篇小说《雪域奇兵》刊发于《民族文学》杂志2021第八期,荣获第二届青稞文学奖优秀中篇小说奖,据此改变的剧本《冰湖历险记》荣获第十五届夏衍杯创意作品奖。(责任编辑:安殿荣 程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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