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报道,第八届上海国际诗歌节近期开幕,本届上海国际诗歌节以“诗,面对人工智能”为主题。
关于人工智能,非洲首位诺奖作家、被誉为“非洲的莎士比亚”的索因卡说,无论是哪种语言,人工智能始终是人类的创造,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我们应当庆祝这一由人类创造的产品。索因卡曾经使用笨重的、功能简单的手机,他还为此写了一首诗,而如今大家使用的都已经是智能手机,“科技给我们带来的遗憾是,年轻一代不会再理解我们在比喻中所指向的东西,但科技的发展并没有从我们身上带走比喻的寓意”,人类对诗歌的情感、对诗歌的冲动并不会因为科技的发展而消失……
在不久前举行的第七届互联网思想者大会上,欧阳江河的作品《凤凰》被ChatGPT逐行改写,写成长诗《猎鹰》。欧阳江河说:“机器人会不会死,会不会疼痛,会不会失眠,会不会衰老?生命必死,这是诗歌最重要的母题,如果没有生物性、没有生命的体验,你怎么能写作?”诗歌是由生命和语言共同混合诞生,而ChatGPT所写的诗歌全是根据已有的、经过写过的诗歌所造就的数据库的产物。真正的诗歌是那些含混的、无意识的、黑暗的、光明的、希望的东西,这才是诗歌最根本存在的理由和基础,而这一切是人工智能很难触及的。
我们知道,AI是知识和知识的繁衍,但诗歌不是知识,诗歌传递的是人的生命意志,是以个体经验的生命体验去触碰无穷的他人之心,诗歌可以像一双手放在你的手心里面,让你感到语言的体温,但AI不可能产生这样的体温。
这次国际诗歌节的主题“诗,面对人工智能”,的确让我们思考。在AI时代,人工智能能不能写出文学作品,写出机器人独立体系的作品,甚至是比肩人类智慧乃至超越人类的文学作品?机器的自动写作,是否构成了对人类智慧尊严的挑战,对人类文学艺术尊严的挑战?这又涉及人类精神生活与技术对象、艺术思想和技术思想的关系问题。而且,这一直是科学家、哲学家、美学家所思考的问题。有的人认为,人类可以对机器的写作加以控制,还有人认为,人类会因为自己的作品被超越从而失去自我……
我们阅读西方存在主义哲学大家海德格尔的一些评论著作,会发现海德格尔在完成他的名著《存在与时间》之后,主要关心和思索的就是诗歌和技术。对技术,海德格尔思考的是,技术的发展,关系到人类在历史中的命运,人的技术存在的根基何在,而技术又可能把他带向哪里?海德格尔把诗歌和技术看作对立的两面,应该尊重诗歌本身的艺术和思想的特点,不能把技术性思维延伸扩展到诗歌中去,不能把诗歌语言当作一种能够被操纵、被控制的技术工具。
对文化而言,技术发展的确使文化的更普及成为可能,我们看到科学技术对文学艺术表达方式方法的影响,给文艺的表达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能,从而开拓了文艺的新形式、新文艺。技术时代下,文学艺术这种精神创造中出现了一种悖论:既丰富又贫乏;既是对个人的赞扬又是对个人的抛弃;既是形式的获得又是真实的丧失——有时达到对世界的拒绝和作品的自我毁灭的地步。在技术的作用下,文学艺术的性质不但可能会改变,而且,技术可能多少抑制了文学艺术,并使之贫乏起来……
我们读读董桥的《星期天不按钮》,书中写的就是科技力量对人类文化中诗意、文学冲动、艺术想象这些创造精神的摧毁。其实,我们对“人工智能”能不能写出比肩人类智慧甚至超越之的文学作品,机器的自动写作是否构成了对人类智慧尊严的挑战、对人类文学艺术尊严挑战的疑问,反映的也正是这样的一种精神的焦虑和文化的焦虑。
现在来看,无论赞成技术或者反对技术都是毫无意义的。有人说,诗歌将是人类的最后阵地,诗人不可能被人工智能取代,因为构成诗人这一独特生物的,不只是某种智慧,诸如潜意识、挫败感、非理性想象力、直觉、情感的暧昧、反讽的能力、语言晦涩与准确之间的平衡等,都是要在真正的人间经历命运无常的磨炼才能得到的……如今,“人工智能”技术已经发起了对人类文学尊严的挑战,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文学艺术该怎样面对呢?这值得每个诗歌写作者、诗歌评论者和读者认真考量……(袁跃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