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如人,亦有心。
林清玄先生在散文《体会茶的心》中说“冻顶乌龙”之所以比“乌龙”好,那是因为终年生于云雾风霜的极冻之顶,好像能令人体会茶里那冰雪的心。
前不久,家乡洪雅的散文学会举办了一次文学采风活动,让我对茶心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迎着暮春的朝阳,我们爬上了海拔1000米的东岳镇天宫村的茶山,仿佛置身于迷人的“翡翠海”。山风拂来,阵阵清新的茶香温润了人的心肺,激活了人的每一个细胞。金色的阳光轻柔地抚摸着茶树,那一片片鲜亮的茶叶上跳动着生命的音符。
从茶园回来,热情的主人龚瑶为我们沏茶。只见她熟练地往洗净的玻璃杯中倒上小半杯开水,接着拧开一个黑色茶罐的盖子,用长柄塑料勺舀了一勺茶叶倒入杯中。碧绿的茶叶贪婪地吮吸着开水,尽情地舒展着身子,轻盈而优美地沉入水底。“好茶!”一位文友情不自禁地赞叹。据说判断手工茶的好坏,其中一项就是看茶叶入水后的沉浮状态,全部迅速沉入水底的则是好茶。
龚瑶嫣然一笑,用漏勺接住杯口,将杯中的热水轻轻倒入桌旁的一只塑料桶里。然后重新往杯中注满开水,彬彬有礼地递到我面前。我赶紧伸出双手接过茶杯,只见茶叶静静地躺在杯底,茶水碧莹澄澈,茶香如兰,沁人心脾。我赶紧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口感饱满纯正、圆润如诗,满口溢香。“好茶!”我心里默默赞叹。
水瓶里的开水很快就用完了,龚瑶转身进屋取开水。只见她走起路来右腿僵直地向外画圈儿,一瘸一拐。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她是个残疾人。身旁一个文友悄悄告诉我,5岁那年,一场可恶的车祸,残忍地夺走了活泼可爱的龚瑶的右腿。
7岁那年的一天早上,龚瑶拽着妈妈的手,哭喊着不去上学,因为班上的几个“调皮鬼”总是趁老师不在时坏笑着叫她“跳狗子”。妈妈指着门前一棵枝叶浓密的“拐脚”老茶树说,这棵茶树小时候让小牛踩断了,可它从断痕下部重新抽芽、长枝,现在成了家里产茶最多、香味最醇的老川茶树……龚瑶似懂非懂地望着噙满泪水的妈妈,停止了哭闹。
家人的关爱和鼓励,让龚瑶成了一个活泼、阳光、坚毅的孩子。
推门见山,出门是坡,山路崎岖,倔强的龚瑶坚持用一条腿跳着上学,遇到爬坡下坎,她就手脚并用。长期的“魔鬼训练”,让她练就了“铜腿铁臂”。9岁那年,她参加了县上举办的“一脚登上瓦屋山”比赛,独脚跳石梯,奋力登瓦屋。她动作矫健,跳跃有力,从60多名单腿运动员中脱颖而出,获得女子组第三名。
“去她家的会客室看看吧,里面有龚瑶的许多奖牌呢。”另一位文友提醒我们。
于是,我们移步会客室。这是一间不大的长方形屋子,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长条桌,桌子两侧的几把藤椅上,已经坐满了人。“快看!”顺着一位朋友手指的方向,我们发现右面墙上有一个壁橱,里面挂着几十块奖牌,摆着十多本荣誉证书。
午饭后,我们到制茶室观看龚瑶现场制作手工茶。火烧起来了,她伸出手,在锅的上方轻轻晃动。“这是试温度,只有达到200度左右才能放茶叶下锅。”她转头笑着告诉我们。“温度差不多了。”说完,她麻利地戴上干净的白口罩和白手套,转身从案板上端起事先选好的茶叶。这时,龚瑶的舅舅站到灶前,说:“这是两斤鲜茶叶。每锅两斤,才能炒出好茶……这些都是用手指轻轻拈下来的嫩芽……如果用手掐,断裂处会变色,做出来的茶色泽就不好看了。”“哗啦——”鲜叶倒入锅中,龚瑶用双手熟练地搓揉、翻动。龚瑶的舅舅接着介绍:“这第一道工序叫杀青,接下来是揉捻、搓毫、提香……每一道工序都不能有一丝马虎。否则,做不出上乘的手工茶。”只见龚瑶娴熟地揉、搓、翻、抛,锅里的茶叶跳起了轻盈、欢快的舞蹈。
不一会儿,只见龚瑶的额头上滚动着大颗晶莹的汗珠,她老公心疼地掏出纸巾悄悄走到她身后,轻轻地为她擦拭汗水。
渐渐地,茶香四溢,直沁心脾。大家不由得啧啧称赞。
龚瑶的舅舅介绍,龚瑶每天上午采茶,下午一点开始做手工茶,一直要做到第二天凌晨一点。由于长时间站立,她的假肢磨得生疼。一锅茶做下来,大汗淋漓、双手多处烫伤。唉,两斤鲜茶叶只能做四两成品茶,太辛苦了!!!……说到这里,这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竟有些哽咽了。
离开龚瑶家前,我又轻轻地呷了一口茶,口感纯正、香味醇厚。我忽有所悟,茶确实是有心的!龚瑶的手工茶有一颗宁静、坚毅的心!
作者:杨泽方
【本文摘自《语文报·教研版》,朗读时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