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环境经济杂志 作者：陈婉
钢铁行业是我国重要的支柱产业，也是高耗能、高排放的典型代表，低碳转型必要且急迫，但其投资和运行成本高是钢铁行业面临的难题之一。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统计数据显示，环保方面，钢铁行业超低排放改造投资累计已超2000亿元。按国家要求，到2025年底，超过80%的钢铁企业需要完成改造，未来3年仍将需要大批资金投入。
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能源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金子曦告诉《环境经济》，钢铁行业庞大的体量叠加生产工艺会带来非常高的能源消耗和二氧化碳排放。“双碳”目标要求，钢铁行业的低碳转型需要20万亿元的投资，亟待通过转型金融拓展融资渠道。
找准钢铁行业转型的有效路径
钢铁行业在我国工业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并对多个下游产业都起到支撑作用，然而庞大的产业规模叠加高能耗的产业属性，也使得钢铁行业成为全国最主要的碳排放来源。
“近年来钢铁行业碳排放表现平稳向好，但与国际领先水平相比还有差距。”金子曦告诉记者，从碳排放总量来看，全国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碳排放总量自2005年起逐年增加，至2014年达到最高值，此后波动变化。
金子曦表示，从碳排放强度来看，自2010年起，我国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碳排放强度持续降低，2019年已降至1.86吨二氧化碳当量/吨。然而，这与钢铁行业碳排放强度国际领先水平仍有一定差距。2019年，美国和欧盟的钢铁行业碳排放强度分别为0.27吨二氧化碳当量/吨和1.3吨二氧化碳当量/吨，较我国钢铁行业碳排放强度分别低85.5%和30.1%；日本和韩国的钢铁行业碳排放强度均为1.5吨二氧化碳当量/吨，较我国钢铁行业碳排放强度低9.4%。造成我国钢铁行业碳排放强度较高的主要原因在于我国钢铁生产工艺较为传统，高炉－转炉生产工艺仍占主导地位，而电炉工艺渗透率、废钢使用占比较低。
世界钢铁协会发布的《可持续发展指标2022》报告指出，2021年中国的粗钢产量仅有10.6%来自电炉生产，其余均为转炉生产，而全球来自电炉生产的粗钢产量平均比重为28.9%，其他主要钢铁生产国印度、日本、美国、俄罗斯、韩国来自电炉生产的粗钢产量占比分别为55.2%、25.3%、69.2%、39.0%、31.8%，均高于我国电炉生产比重。
“绿色发展是钢铁行业深化发展的必然要求，同时钢铁行业及企业层面围绕能效提升、循环利用、产品升级等，形成行业转型的总体目标。”金子曦表示，强化转型金融对钢铁行业发展的有效支撑首要是找准钢铁行业转型的有效路径，为金融支持钢铁行业转型提供了体方向。
金子曦表示，为逐步转向低碳高质量发展，钢铁行业已经初步形成了具有行业共识的覆盖控碳、低碳、减碳、碳中和四个阶段的转型时间表，以及包含产能优化布局、减污降碳协同、冶炼工艺突破、产品迭代升级、资源循环利用、零碳负碳技术六条路径的转型路线图，不同路径在不同阶段下展示的内涵和重要性有所不同。
控碳阶段为实现平稳达峰，钢铁行业转型需以结构性优化为核心，由此产能优化布局与减污降碳协同将成为关键抓手。产业优化布局主要表现为跨区域、跨所有制开展兼并重组，以进一步淘汰落后产能、提高生产效率，实现产能结构优化。减污降碳协同在此阶段主要以基础性减排路径应用为主，表现为加快淘汰落后低效设备、对改造或扩建钢铁项目实行超低排放行业标准，以及推广应用高效节能设备等，旨在有效提升能效和优化碳排放强度，助力稳步实现碳达峰。
减碳阶段，企业兼并重组已基本完成，钢铁行业转型需以生产技术和工艺优化为核心，主要是减污降碳协同、冶炼工艺突破。减污降碳协同方面，超低排放改造全面实施，炉料结构优化、余热余压再利用等源头减量技术应用也进一步普及。冶炼工艺突破方面，电炉炼钢、废钢再利用等成熟减排路径的渗透率大幅提升，高炉富氢、熔融还原炼铁等过渡性减排冶金技术在此阶段将得到更广泛应用。
低碳阶段，钢铁行业转型需以创新技术推动突破降碳平台期，主要转型路径为冶炼工艺突破、零碳负碳技术及资源循环利用。冶炼工艺突破与零碳负碳技术将在此阶段进一步融合，以清洁能源供电为基础的废钢－电炉循环经济模式全面形成，气基竖炉富氢逐渐替代高炉富氢得到更广泛应用，碳捕集利用与储存（CCUS）技术渗透率持续扩大、技术成熟度持续提升。资源循环利用方面，产业链废钢回收体系的运行机制与管理模式进一步完善，钢铁行业资源循环经济体系基本建成。
碳中和阶段，钢铁行业已基本实现冶金工艺流程低碳转型，需以实现净零碳排放为核心，重点实施资源循环利用与零碳负碳技术。资源循环利用方面，钢铁行业循环经济产业体系全面建立，废钢利用率全球领先。零碳负碳技术方面，由于气基竖炉还原工艺基本成熟、新能源和氢能产业链基本形成，企业在低碳冶金工艺流程中大规模利用氢基竖炉、CCUS等零碳负碳技术，以实现碳中和目标。
企业转型后如何融资？
企业做了绿色转型后，要怎么样运用其转型行为去开展转型融资呢？
“转型金融可从多个层面支持钢铁低碳转型，包括支持经济活动或支持实体企业。根据转型金融工具是否限定募集资金用途，我们可以把转型金融工具分为两类。”金子曦说：“第一类是限定募集资金用途的转型金融工具，可服务于钢铁企业为单个转型举措融资。例如优化电炉、提升能效、实施碳捕捉等项目，还可以为低碳生产线如新建短流程、氢冶金生产设备融资。若使用化石能源，企业需要配套CCUS来中和炼铁炼钢过程中的温室气体排放，例如高炉-转炉/冶炼还原+CCUS，以及基于化石燃气的直接还原铁-电弧炉+CCUS。”
钢铁企业还可以通过实体层面进行低碳转型融资，前提是企业设立了与《巴黎协定》相符的绩效目标并制定了可信的转型计划，且企业转型轨迹与行业转型路线图相符。若一家企业的转型目标符合行业路径，同时转型计划具备可信度，这家企业的所有融资工具（包括权益类和债务类）可以视为与《巴黎协定》相符，进而获取转型融资。第二类是不限定募集资金用途的转型金融工具，可直接支持企业实体。使用这类工具时，融资主体需设定与《巴黎协定》相符的绩效目标并制定可信的转型计划，且转型轨迹与行业转型路线图相符。
据了解，目前，支持实体转型的不限募集资金用途的挂钩类融资已成为一个备受市场广泛关注的融资方式。由于该类型的募集资金可用于一般用途，适合暂无足够绿色项目而较难发行绿色债务融资工具的发行人和希望参与可持续金融的传统行业发行人。
“不限定募集资金用途的转型金融工具要求发行人设定自身的关键绩效指标（KPI）和可持续发展绩效目标（SPT），激励采取减排行动。”金子曦表示，整体原则来看，建议发行人在KPI和SPT选取过程中遵循三项原则，一是一致性，既包括与巴黎协定目标一致，也包括与钢铁行业减排路径一致；二是有效性，建议使用绝对减排目标或生产强度目标，而非使用经济强度目标；三是可行性，建议设定目标时开展成本核算，确保转型目标具有现实可行性。
“具体到指标来看，在KPI选取方面，我们特别建议发行人选择与温室气体排放相关的指标作为KPI，这有助于投资机构和监管机构更直观地评估发行人脱碳的进展和低碳转型的可信度。”金子曦说：“在SPT选取方面，应关注长期能达到净零排放，而不仅是短期两三年内的减排量。企业可根据自身的情况规划短中长期的低碳转型路径图，且企业转型路径中的关键节点（如2030年）应能与钢铁行业路径相符。”
钢铁企业如何选择融资工具？
据悉，金融工具风险偏好决定对钢铁行业不同转型路径的支持力度有所差异。
一是信贷融资，融资金额和周期相对有限，但风险和成本也相对可控，较适合钢铁转型企业结合自有资金组合使用，将流贷、可持续发展挂钩贷款等用于短期内的超低排放改造和能效提升，并补充企业转型的流动性资金。
二是债券融资，根据市场现状，具有良好信用评级及环境治理表现的钢铁行业发行人往往可以通过发行转型债券、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低碳转型公司债券、低碳转型挂钩公司债券等获得3~10年的中长期资金，尤以3年期资金为典型，可稳定地服务于中长期清洁生产工艺的升级和应用、具有稳定现金流回馈的高附加值项目扩产。
三是股权融资，钢铁行业常见的股权融资方式包括了股权质押、股权转让、增资扩股、私募股权融资等，其中股权质押、股权转让有助于在近阶段帮助钢铁行业实现产能整合、优化规模结构，增资扩股有助于在中期帮助钢铁行业推动基础性和过渡性技术的应用并参与构建循环经济的产业体系，私募股权融资有助于钢铁行业摸索零碳冶金和CCUS等高精尖项目研发，开拓钢铁转型市场的新技术与新业态。
那么，钢铁企业究竟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融资工具呢？金子曦说：“钢铁企业可根据发展需要与财务规划，选择适宜的转型金融工具。目前，债券是运用较为广泛的转型金融工具，产品模式与发行规则相对成熟。根据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绿色债券数据库，截至2023年6月，我国转型类贴标债券规模近1300亿元。其中，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规模已超950亿元，低碳转型挂钩债券规模近250亿元，低碳转型债券规模超40亿元，转型贴标债券规模超50亿元，不限定募集资金投向用途的转型类债券运用相对广泛。我们建议钢铁企业把握转型债券市场的新兴机遇，从转型债券着手，探索使用转型金融。此外，绿氢、CCUS等深度脱碳技术需要风险偏好更高的投资机构支持，需采用定制化的融资方式。”
实际上，钢铁企业也已根据自身发展基础与需要，积累了“转型”类债券发行经验，既包括限定募集资金用途的转型债券，也包括不限定募集资金用途的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
根据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绿色债券数据库统计，2021年至2022年，全国钢铁行业共发行7支“转型”类债券产品。债券发行人为宝钢、山钢、鞍钢、柳钢和攀钢集团，均为大型国有企业，信用评级较高。
从债券基本面来看，平均债券的发行期限为2.86年，总发行总规模为102亿元，平均票面利率为3.51%。与2016年至2022年钢铁行业已发行的21支绿色债券相比，钢铁行业发行的转型类债券平均发行期限短1.05年、平均发行规模达5.66亿元，平均票面利率低近60bps，具有比较规模和成本优势。
从债券产品设计来看，氮氧化物排放和综合能效提升为主要的挂钩绩效。当关键绩效指标在规定时限未达到预定可持续发展绩效目标时，较多转型类债券的挂钩条款设置为将债券最后一个计息年度票面利率上调10bps。柳钢集团于2021年5月发行的3年期可持续发展挂钩债券“21柳钢集团MTN001（可持续挂钩）”条款设置相对严苛，债券发行规模5亿元，票面利率4.1%，将“单位产品氮氧化物排放量降至0.935kg/t”设为可持续发展挂钩目标，若未达到预定目标，则该债券再延续1年，第3年票面利率为本期中期票据存续期前2年票面利率加50bps。
金子曦表示，目前，钢铁企业转型金融实践主要以债务工具为主，现有的债务工具实践可为钢铁企业低碳转型融资提供参考。
例如，限定募集资金用途类转型债券方面，宝山钢铁2022年发行了5亿元的债券，发行期限为3年，票面利率2.68%，募集资金用于宝钢湛江钢铁有限公司湛江钢铁氢基竖炉项目建设，此项目采用氢基竖炉低碳冶金代替常规高炉冶金流程。
不限定募集资金用途类转型债券方面，印度钢铁企业（JSWSteel）发行了一笔总额5亿美元、期限10.5年的SLB，票面利率5.05%。这只SLB的KPI为碳排放强度；SPT为到2030年，碳排放强度达到1.95吨二氧化碳当量/吨粗钢产量，相当于比2020年基线减少23%。该交易是印度高收益债券中的首笔SLB，也是亚洲企业发行人中美元SLB期限最长的债券。该发行人提出的SPT虽在行业内仍有提升空间，但为新兴市场高收益发行人参与到SLB市场提供了参考。
金子曦表示，未来钢铁企业需重视中长期的转型规划、低碳的商业模式等对于其转型融资的重要作用，将转型能力转化为融资潜力。一方面，钢铁企业需从战略层面推动低碳转型，并统筹中长期的低碳转型规划与财务管理目标，从其中发现、建立、披露其转型目标、转型能力、转型效益，在推进企业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的同时，构建与金融市场对话的桥梁。另一方面，钢铁企业可持续跟踪转型金融进展，尤其是转型债券的细则要求和市场产品，积极参与转型金融市场、获取转型金融支持，逐步实现低碳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