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一把高凳,手持一条掸子,从屋顶到墙面轻轻掸一掸。床底下,沙发底下扫一扫,犄角旮旯擦一擦。再请一小工擦个窗户玻璃,擦个灯,甚至厨房、卫生间的卫生也交给小工完成,这就是大部分住楼房的人家年前的大扫除。即便这些活儿全部由自家人来做,也不会费多大的功夫,先进的除尘工具和高效的去污剂各式各样,省力省时,方便快捷。
在我们小时候,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一过,家家户户都要选个日子进行一年一次的大扫除,我们村里把这次隆重的大扫除叫扫家,也叫扫房房。这个所谓的扫房房是一种广义上的定义,其实,不仅仅是打扫房子里边的卫生,而是房上房下,屋里屋外,院内院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一遍,收拾一番。有钱没钱,扫干净了过年仿佛是不变的习俗。
扫房房扫除一年的灰尘,扫除一年的晦气,扫除一年的霉运,扫除一年的烦恼;扫出干净的院落,扫出整洁的屋子,扫出亮堂的心情,扫出新春的希冀。
扫房房的习俗虽然延续到了现在,但早已不是当年的扫房房了。因为大多数人家住进了楼房,楼房里本就没有多少卫生需要打扫。在农村逐渐城镇化的今天,少数住在农村里的人家,也没有以前那么多的卫生打扫了。夏天做饭有电炉子或煤气灶,冬天生一个暖气炉子。年轻人不睡火炕改睡床了。做饭不再去厨房烧灶火。屋里屋外不是瓷砖墙就是贴面板贴的墙,每间房子都有漂亮的吊顶。打扫起来不再费劲了。
以前,农村里的扫房房那叫一个阵势!
正房、侧房、厨房、园子、牲口圈、草房、院子统统得打扫一遍,炕灰也得彻底扒一扒,厕所也要掏一淘。繁重的任务没有一两天是完不成的。
屋内的清扫得花一天时间。三姐是我们的主扫官,调遣、指挥我和小妹打下手,当然还有父母亲帮忙。我们家每年都是先扫正房,再扫侧房,最后扫厨房,这个顺序从来不变。正房就是有中堂的那面房子,侧房不设中堂。正房和侧房的扫法完全一致。
我们先把炕上的被褥、炕桌、其它摆件、生活用品统统抱到别的房间,关紧门。再把炕毡、炕单抱到院子里,挂到铁丝上,一人赶紧开始从屋顶往下扫,土炕上要洒点水才行,要不干土呛得人受不了。
另一人拿棒子拍打炕毡和炕单上的尘土,尘土飞扬,呛天呛地更呛人。拍打完一面还要拍打另一面,再用扫把轻轻扫净拍打后留下的尘土印子。
等屋子里彻底扫干净了,尘土不再飞扬了才把炕毡、炕单、被子、枕头和其他物品抱回去按原样放好。就这样,扫完正房扫侧房,一间一间地挪,一间一间地扫,一间一间地搬,一间一间地擦洗。
正房、侧房全部收拾完,人也早累瘫了。光是把七零八碎的物品抱来抱去,也会把人抱晕的。记得有一年,小妹来来回回不停地抱着物品,晕头转向地撞到屋檐下的柱子上,疼得哇哇大哭,撞坏了鼻子,撞肿了额头,叫人哭笑不得。现在想起来,还记忆犹新,仿若昨日。
其实打扫正房、侧房都不算难,无非就是搬来搬去,繁琐累人。最难打扫的要数厨房了。在我们家,这种脏活儿累活儿非哥哥们莫属。
厨房的屋顶没有任何装饰,墙是粗糙的土墙。屋顶处爬在细柳条和草棍上的吊吊灰一串一串的,毛绒绒的,像极了摇摇欲坠的黑毛虫,墙面上也熏得黑乎乎的,最上面与屋顶的连接处毛绒绒的一层细灰。
同样,扫前,先把该搬的搬出来,该盖住的盖严实。打扫的人,全副武装,一块大点的头巾把头和脸包好,只留一双眼睛。身上穿干活的破大褂子,衣袖上套上用旧衣服缝制的厚套袖,手拿一把老栽把冲进厨房的样子大有豁出去了的架势。
才听见几声刷、刷、刷的声音,只见灰尘铺天盖地,扫得天昏地暗,大半天不见个人影。这可难为了打扫的人,一会儿跑出来喘口气,一会儿硬着头皮冲进去接着打扫。
等全部灰尘老老实实落了地,大半个钟头已经过去了。这时候,走出厨房的人浑身上下落满灰尘,黑乎乎的,只有眼睛是亮的,眼球是白的,有点吓人。
扫完了还不算完,烟道还得清理。父亲用青稞草扎一个和烟道宽度差不多一样大的草捆放在烟道口,一人到房顶从烟囱口放下一条结实的长绳子,父亲把另一头牢牢地拴在草捆上,冲着烟道大喊一声:“往上拉。”上面的人,把草捆慢慢拉到顶后再放下来,这样,一拉一放,反复几次,烟道里的细灰全落下来了。还要清理三口锅灶之间的灰,锅底的灰也要刮一刮。最后,用小扫把把所有的灰、土清扫干净。
擦洗的任务由母亲和我们姐妹来完成,大案板、蒸笼、木头做的锅盖、摆放物品的台子以及台子上的坛坛罐罐等,刮的刮,洗的洗,擦的擦,直到把厨房变亮堂了才算完事儿。
后来换了玻璃窗,擦玻璃又得一天时间。擦玻璃通常安排在扒完炕灰以后。农村里的窗玻璃实在难擦,尤其是离炕洞门最近的那几片玻璃,烟熏火燎的垢痂得使劲儿刮才行。要是那时候有个强力去污剂啥的该多好。玻璃俩人擦最好,一人擦里边,另一人擦外边,不用跑出跑进的。
在我看来扒炕灰比扫厨房还要命!在我们家,扒炕灰几乎是母亲一个人的活儿,背炕灰有时是父亲,有时是哥哥们。
随着噗噗飞扬的灰尘,一铁锹一铁锹的绵绵灰扒出来了,晾一会儿,再用背篼背到厕所里或院子外面的家粪堆上,这才是真正呛天呛地呛人肺腑的苦活儿累活儿啊!
不过,年前扒炕灰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完成,母亲用扒出的烫炕灰烫过年吃的大豆。炕灰虽呛人,但烫出来的大豆却非常好吃。
扒灰的人和背灰的人从头到脚都被灰尘裹着厚厚的一层。我的勤劳的父辈们,我的祖祖辈辈的乡亲们,一年到头在这样的劳作中,不知吃了多少灰,多少土啊!
我们吃大豆也会吃进去不少灰呢,因为炸开的大豆缝里常常粘满了炕灰,而吃大豆的人从来不会嫌弃,拨开大豆皮,连吹都不吹一下,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牲口棚里的粪便,厕所里的赃物都要清理干净。我们把这个活儿叫除圈,最难除的还是厕所,那时候厕所不叫厕所,叫圈圈。盖了炕灰后的圈圈除起来还好受一点,不再让人那么恶心。人要过年,牲口们也沾了光,牲口棚比往日整洁了不少,干爽了许多。
花园和菜园子的地面上、墙头上平日里随手摆放的东西,娃娃们乱丢的东西,该挂的挂起来,该烧的扔炕洞里,该摞的摞起来,该摆的摆放整齐。这可是门面上的事儿,平时再怎么懒惰、再怎么邋遢的人家,过年前也一定会动手收拾一番的。
草棚里的煨炕子、牲口的草料都得拾掇拾掇。背篼、粪叉、铁锹、耙子等都要归置归置。房顶上堆的烧柴,铺的马粪也要收拾一下的。大门前巷道里的石头、杂物要一一捡拾干净。在我们家,这些活儿全由父亲一个人一点一点慢慢完成的。最后,再把院内院外拿大栽把扫一遍。
经过一家人的齐心协力,忙前忙后,一个平时由于忙碌而略显杂乱的家这会儿看上去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亮亮堂堂,看着人心里舒舒服服的,不由得又让人平添了几分对家的喜爱和依恋,平添了几许对过年的期待。
春节年年过,卫生年年扫。变的是大扫除的方式,不变的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对生活给予新的希望与憧憬。
在时间的长河中,扫房房早已成为了尘封的故事,成为了神奇的传说。回想那一个个难忘的劳作场景,不由地让人感叹,不由地让人怀念。
扈凤武,海晏县寄宿制民族小学退休教师。喜欢文字,热爱生活。青海读书会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