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共情式的“悲剧”体察

理解《窦娥冤》的“悲剧性”也是《窦娥冤》的教学重点之一。教学中，教师常常会参考鲁迅的说法，即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一观点的确能帮助学生理解悲剧，但若将其作为一种关于悲剧的“公式”，就是将“悲剧”机械化了。关于“悲剧”，很多理论家都提出过看法，甚至展开过论争。著名的悲剧理论，还有亚里士多德的“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摹仿方式是借助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2］，恩格斯的“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实际上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性的冲突”［3］，等等。鲁迅的观点适合作为参考之一。而放眼世界文学史，《窦娥冤》只是浩瀚的“悲剧世界”的其中之一，在悲剧作品的共性之外，它也因其个体化的书写文体、文化背景、思想主题等而拥有独特的悲剧意蕴，有待进一步发掘。此外，让学生根据悲剧理论分析悲剧，是一种思辨性、理性化的理解，但也可能会限制学生对悲剧的感性体察。

因此，在理论探究之外，不妨让学生调动个体情感，从多个层面与作品的“参与者”产生共情，获得个人化的悲剧理解。几百年来，《窦娥冤》在诸多作家、读者、演员与观众中被不断地经典化，他们其实都是《窦娥冤》文本的“参与者”，各自有着对作品悲剧性的独特体验。这恰恰给语文教学引导学生感知悲剧提供了一种共情的方法。

比如，教师可以引导学生与古代作家共情。《窦娥冤》虽然是元杂剧，但今天所见的文本均是由明朝人改定的。按时间顺序，《窦娥冤》有三个可见的明代版本：《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所收的《古名家杂剧》本、臧懋循编《元曲选》本和孟称舜编《古今名剧合选》本。教材所选版本即臧懋循的《元曲选》本，也是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通过文本比对可以发现，臧懋循在前人版本基础上进行了个性化的改编，而这些改编痕迹能够展现他对《窦娥冤》的理解。可以从这个角度引导学生探究明人改编者的接受情况，与其产生共情。例如窦娥控诉天地和发下三桩誓愿这两个经典场景，臧懋循都作了改编。控诉天地的部分，《古名家杂剧》本作“地也，你不分好歹难为地。天也，我今日负屈衔冤哀告天。空教我独语独言”，臧懋循改编为“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作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4］。发下三桩誓愿的部分，《古名家杂剧》本中窦娥只有宾白无曲词，而臧懋循增加了【耍孩儿】【二煞】【一煞】三支曲子。很显然，臧懋循对《窦娥冤》的艺术化改编强化了文本的情感色彩与悲剧意蕴，展现出他对窦娥形象的深切同情。当然，也可以让学生客观评价臧懋循改得好还是不好，并适当引入戏曲理论家对臧懋循改编的评价，引导学生进行思辨。如郑骞评价臧懋循增加的【耍孩儿】等三支曲子：“此三曲雅丽工整，气韵流畅，是晋叔佳作，但用典太多太文，不合窦娥口吻，亦不合本剧之朴质气质。”［5］学生可以就此谈谈自己的认识。教师也可以帮助学生分析这一现象的可能原因：臧懋循作为士大夫文人，其写作习惯难以充分改变；他可能寄托了自己对现实的不满，曲词中出现的望帝、邹衍、苌弘等，都是抒发悲愤之情经常使用的意象；等等。

教师还可以引导学生与现代作家共情。著名戏剧家田汉在1958年创作了话剧《关汉卿》，其中就关汉卿书写《窦娥冤》第三折的过程展开了想象。剧中设置了关汉卿根据他所见闻的一桩现实冤案改编成戏曲《窦娥冤》的情节，借以讽刺权贵。这一片段可引入课堂讨论，让学生感受田汉是怎样通过《窦娥冤》的文本来认识关汉卿的。不妨请学生先简单谈一谈他们心中的关汉卿形象，学生一般都能感受到关汉卿是一个关注民生、同情人民的文人。而在快速阅读田汉剧本相关片段，特别是剧中关汉卿与叶和甫的对话后，学生就会有新的体悟。叶和甫极力劝说关汉卿不要上演该剧，以免得罪权贵，关汉卿则反驳：“我既然决定写，就对我写的负责任，生死祸福自己去当。”［6］由此可见田汉眼中的关汉卿，是一个敢为底层发声、不惧黑暗势力的人。学生读出这一层，也就实现了与田汉这位现代戏剧家的共情，对《窦娥冤》文本作者的悲剧精神就有了新的体悟。

除了与作家之间的共情，观看戏曲表演视频，其实也是与演员的共情。《窦娥冤》作为一部经典作品，它有着跨越古今的永恒的悲剧力量与不朽价值。适当地跳出理论的框架，与几百年来的人们共读、共情，可能更有助于学生体会这部作品，涵养良知与悲悯的道德情怀。

总的来说，作为一种对学生而言相对陌生的作品，杂剧《窦娥冤》的教学应该注重消除学生对新文体的陌生感，提高学生对新知识的切身感知度。同时，还应该关注其“新”的一面，避免与其他文体教学的“同质化”，让学生了解它的文体特色并把握独特的文体理解方式。由于学生对新文体作品的阅读面有限，理论的引入一定程度上容易导致学生对作品的理解机械化，所以适当开拓阅读的视野，从更广的维度引导学生对作品进行理性与感性的双重体察，可能是更为有效的方式。

参考文献：

［1］黑格尔.美学（第三卷）（下册）［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亚里士多德.诗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4］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M］//古本戏曲丛刊（第四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

［5］郑骞.从诗到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6］田汉.关汉卿［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

来源：《语文教学通讯•A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