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有人民中的实干家,另一方面有地方政府中的积极领导干部,再者要结合,沙产业就启动了。”
——1995年8月17日钱学森给刘恕的信
钱学森是享誉世界的杰出科学家,我国航天事业的奠基人。他的名字与中华民族复兴伟业相关联,他的丰功伟绩为世人所景仰和赞叹,他的高尚品格成为吾等后辈学习的榜样。他谋在前瞻、行在创新的战略智慧激励、鞭策着广大科技工作者们笃定前行,踵事增华。在钱老的金色晚年,更为我们留下许多珍贵的学术思想。其中,第六次产业革命理论便是钱老为奠定在干旱荒漠地区实现农业现代化实践基础的一项伟大的科学预见。
第六次产业革命是以阳光为能源,“通过光合作用进行产品生产”的知识密集、技术密集的农业型的产业体系出现为标志。在1994年6月17日致刘昌明的信中,钱老提出“第六次产业革命是件大事,它不但会促进我国奔小康,而且将在21世纪推动我国奔向中等发达国家”。
第六次产业革命的产业类型可为林产业、农产业、草产业、海产业和沙产业,在这些产业类型中,钱老最为关注“沙产业”,认为沙产业虽然是这些产业类型中的“小弟弟”,但其发展会走在其他类型的前面,并对沙产业任务作了重要诠释,即“变干旱不毛之地为沃土”。1994年,为了推动我国沙产业的发展,钱老还慷慨解囊,拿出第一次获得何梁何利奖的100万港元奖金,支持创办了促进沙产业发展基金。2014年,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接过了沙产业专项基金的光荣使命,扶持和推广关于沙产业的新思维、新方法与新模式和新样板,我们也有机会参与沙产业学术活动,了解沙产业实践效果。
我国资深沙漠学者,沙产业研究践行的带头人刘恕先生是基金会名誉理事长,并曾在钱老指导下开展工作,让我们得以便捷地聆听刘恕先生指导,我们决定以“对话体”的方式,以真实、科学、准确、通俗易懂的笔触记录下刘恕先生的讲述,尝试架设一条探寻钱老第六次产业革命思想的科学路径,按照从学习、认识,到践行,再到现实见证的识知升华和开启新征程这一拾阶而上的过程,进行梳理、提炼,力图清晰、完整地诠释好钱老这一理论的深刻内涵与外延。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迈上实践的沙产业是征程的开始,遵循着钱老指明的方向,将沙产业理念赋予全新的实践。您提岀,内蒙鄂尔多斯市恩格贝沙漠科学馆、甘肃河西沙产业馆等建成,以及高效利用阳光的微藻产业园区的岀现,标志着沙产业发展在“拾级而上”地进入新的阶段。您主要是基于哪些因素做出这样的阶段划分?我们也想就这个话题与您讨论。
刘恕:迈上实践的沙产业是发展进程中的“小荷初露尖尖角”,它在遵循着钱老指明的方向,将沙产业理念赋予全新的实践。但在2011年定位于面向群众大课堂的沙漠“馆群”以及微藻产业园区的岀现,标志着践行中的沙产业是在“拾级而上”。我做这样一个定位和划分,主要从两方面因素考虑:其一,沙漠“馆群”的岀现和数以十万计的参观者涌进,佐证了践行沙产业的“人民中的实干家”和“地方政府中的积极领导干部”,“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是最紧迫的必须跨越哲学问题”有了觉悟;其二,微藻产业园区的岀现,是以充分利用现代化技术提高对太阳能的固定转化效率为发展谋略的沙产业为目标而岀现的新业态,推动了沙产业高质量发展进程。这两点是我提到践行中的沙产业迈入“拾级而上”新阶段的基本认识依据。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可以详细介绍下吗?从沙漠“馆群”岀现,是沙产业“拾阶而上”迈上新阶段的标识说起吧!
刘恕:让我们回顾一下相关的时代背景。1995年11月,在甘肃河西走廊沙产业开发工作会议上,时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宋平的讲话,有一大段讲到要重视人才培养。他说,“沙产业技术有些已到了适用阶段,但要靠人去掌握,光有技术,没有人去掌握形不成生产力……,要下本钱培养人才,培训干部,将来农民都要经过培训取得绿色证书。”这段讲话让我们明白了,群众是沙产业发展的内在动力。提升他们的科学素养和创新精神,激励起他们的环境意识,是推进沙产业前行发展的根本所在。
2005年7月,中国科协召开学术年会,我的一篇“感悟失算是正确认识人与自然关系不可或缺的一课”的论文,被选作大会学术报告之一。这篇文章是我自己经历的由衷感悟。在我们那个年代,我和不少伙伴,在对待人与自然关系上曾以“人定胜天”、“改天换地”作为时代的强音。这种忽略自然规律,自以为是的心理,几乎在头脑中沉淀为一种“病症”。但自然界不是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一幅可以任意修饰的图画,而是按照自己的规律在运转。尊重自然规律,是人们面对五光十色自然界必须树立起的自然观。别特是作为与生态环境严酷、干旱不毛之地打交道的沙产业工作者和群众,“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是最紧迫的必须跨越哲学问题”。
基于自身的感悟,我在报告的结尾,提出了在沙区建立面向公众的场馆的建议。场馆在展示中可用实事、实例娓娓道出干旱荒漠的自然特征,及合理开发利用的科学知识;场馆又似一本打开的历史书,展现出在干旱荒漠地区人们为谋求生存和发展的艰辛过程,提醒人们珍惜历史经验教训,使“去事之诫”成为“来事之师”。场馆是面向公众提升科学素养,激励环境保护意识的培训人才的大讲堂。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您的这个倡议得到反响了吗?
刘恕:所幸的是,这个倡议首先得到了与会者胡启恒、赵忠贤院士等多位学者专家的赞同和政府部门的支持。甘肃河西走廊武威市,在当地主要领导鼎力支持下,齐心协力,于2006年开始筹备,于当年建成沙产业馆。沙产业馆虽面积不大,但展示内容新颖,既扼要介绍沙产业内涵,又指明干旱荒漠开发史上的“前车之鉴”,以及在新理念、新技术支撑下,干旱不毛之地可能给人类未来带来的光明和希望。生活在干旱地区的武威人,很欢迎这个接地气、长知识的沙产业馆。建馆一年,就有数以万计参观者,沙产业馆成为一个育人的场地。宋老欣然为之题写下馆名。
(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宋平提写的“沙产业馆”馆名)
接着,张掖荒漠科馆于2006年开始筹建。还有在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的一座规模宏大、建筑面积8000平方米的沙漠科学馆。在自治区领导支持下,鄂尔多斯主要领导身体力行组织协调设计、修建,布展各方齐心努力,至2011年8月,沙漠科学馆建成,集展示、研究、培训为一体,免费开馆。也是在2011年,恩格贝沙漠科学馆建成,它与河西走廊的沙产业馆以及设在沙产业践行基地的展厅,相互呼应,形成了内容丰实的“场馆群”。自此,每年有数以万计人群涌进场馆大讲堂,观看、听讲、思考,走出展馆,他们通过这些场馆收获到知识,领悟和了解只有学会与自然和谐相处,才是在干旱荒漠区获取生存和发展的前提。
可以说,2011年“场馆群”的出现,激活了提升公众科学素养,尊重自然规律的“一池春水”。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您的介绍使我们感到,“馆群“的出现,也是完成宋老在1995年甘肃“要重视人才培养”的重要举措;而激活“一池春水”和完成宋老嘱托的主力军,有“地方政府中的积极领导干部”,也有好学向上的“人民中的实干家”。还有1995年8月17日,钱老给您信中所写,“一方面有人民中的实干家,另一方面有地方政府中的积极领导干部,再者要结合,沙产业就启动了。”钱老提出的“沙产业启动”的标志,也是您将2011年“馆群”出现和众多参观者涌进,作为沙产业发展进程“拾级而上”新阶段的标志,有新意!
刘恕:你们的理解令人高兴。的确,2011年“场馆群”和数以万计参观者得以出现,正是“人民中的实干家”和“地方政府中的积极领导干部”二者结合的结果。沙区群众对发展沙产业、振兴经济有信念和决心,“地方政府中的积极领导干部”是引领、组织和推动者,二者是激活“春水”的主力军。虽然“地方政府中的积极领导干部”总会有因工作调动,或年龄而退出工作岗位,但是在己谱写于干旱不毛之地上的沙产业这篇大文章里,总有他们留下的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再一个问题是前面提到的您所作的“感悟失算是正确认识人与自然关系不可或缺的一课”报告。您为什么将“感悟失算”作为“馆群”展示中不可或缺的内容?例如,在作为育人课堂的独具特色的恩格贝沙漠科学馆,您们提供的布展设计,分为“认知荒漠”,“历史的启迪”和“希望在前”三个展区。其中,笫二展区“历史的启迪”,是以干旱荒漠区古老文明失落以及过往百年人类为谋求生存和发展,但事与愿违,最终与环境恶果不期而遇为主线,作为“感悟失算”的历史见证展示出来的。
刘恕:将“感悟失算”作为“馆群”展示中不可或缺的内容,目的是“以史为镜”,从前人的失误中得到启迪,增长知识,归避失误;还有一个原因是,在与自然界交往中的失误,其后果显现是有过程的,发现失误和不当需要时间,所以前人为师,以他人之失算,作已之感悟,不失是快速收获知识,归避失误的良方。
至今,我们仍然可能见到散落于干旱荒漠中的一些历史建筑的残垣断壁,它们昭示着干旱荒漠曾孕育了古老文明和它曾有过的繁荣和历经的沧桑。对历史长河中,关于干旱荒漠区文明的衰退与覆灭原因的分析,学者们大都赞成美国学者F .卡特和汤姆.戴尔对导致两河文明发祥地生态恶化、文明失落原因的见解。F .卡特和汤姆.戴尔认为,“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的恶化,特别是表土状况的恶化,是造成历史上大多数地区文明衰落的根本原因”,对此,我们可不作过多分析和论证。
如果我们截取近百年来的时段来观察,就会发现,近百年来,由于人类社会工业文明兴起,科学技术的发展,极大地提升了人类征服自然的信念。人们谋求在干旱地区发展,希翼征服这片地域,实现改天换地,把黄沙绘成丹青的理想,这种百年来一直与人类活动相伴相随、用浪漫激情代替理性构想,存在不唯实际论,也打造出了多起引世人瞩目的改造大自然工程。时光流逝,当这些构想和活动经过时间沉淀,最终呈现在人们眼前的,往往是一条取得成效后,副作用不期而至的曲线,是一个记录着“存亡在于虚实,成败在于是非”的故事。这些曲线和故事明白无误地在告知人们,要认识大自然常青的生命力,要理解不能违背自然的规律,相信自然生命力的顽强。
我在报告中也讲到,“人们常常把失算、失误、失败与少智慧、缺思考、没能力联系在一起,不宽容、不理解、不体谅前人在百年来的努力和奋斗中走过的曲折路、艰辛路和做出的那些费力气、不讨好,事与愿违的事。我们的沙漠科学馆恰恰相反,布展的内容、讲解员的解说,不是数落前人的短处,而是把近百年来世界各地在干旱半干早地区从事开发利用活动中失算的历程、失误的表现、失败的原因,看成是新知识,是前辈人追求成功的探索,是通往希望的铺垫,能播种丰收的种子。时间和实践换来的经验和教训,只有通过潜心的研究、认真的思考,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感悟出失算的启迪,才能把前人的‘堑’,当作今人的‘智’ ”。这也是场馆应该真正发挥的价值和作用。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这是由时间和实践换来的功课,是用前人在干旱荒漠的“堑”化作今人的“智”,让我们学会在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共生中创建“新绿洲”。诚如德国文学家莱辛所言,“历史不应该是记忆的负担, 而应该是理智的启迪。”这是我们建议在“场馆”展示“感悟失算”作为内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