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元

我亲爱的姨妈，离开我们已有二十余年了，但她笑盈盈慈眉的样子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每当想起姨妈，内心就溢满阳光，变得温柔又温暖。

姨妈，除了我母亲外，给予我童年最深厚关爱的长辈。在姨妈那里，我除了感受她和母亲一样细腻温柔的爱，还感受到中国传统女性的善良，温润和坚强，伟大而又的的确确的平凡。

如果说母亲是唠唠叨叨，见着石头都有话讲的热心女子，那姨妈则是春天般温润的柔性女子。姨妈个子不高，瘦瘦弱弱，却五官精致小巧，很耐看。姨妈性格温润，话语没母亲多，却非常爱笑，脸上长期堆满着善良的笑容。她常年穿着干净的素布衣裳，梳着一个叫“包菜头”的发型，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童年的我靠近姨妈时，总爱用鼻子猛吸几口气，闻着她身上的味道，至今难以忘怀……

小的时候，我家里兄弟姊妹多，生活条件非常困苦。姨父从事着屠夫的行当，家里时不时还能吃得上一点肉沫子。对于我这样一个一月都难以见到肉腥味，却又时刻想着能饕餮一顿大肉的小男人，吃肉欲望无法压制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往姨妈家跑。那时我总是有事没事就往姨妈家跑。饿了，去姨妈家；挨骂了，去姨妈家；不想上学了，还是去姨妈家；我总是有充足的理由往姨妈家跑。姨妈有4个孩子，生活的担子也不轻。但姨妈姨父对我这个经常出现的姨侄子从没有半点不耐烦或嫌弃。她家的大门，她温暖的胸怀时刻接纳着我，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和温暖。

姨妈家原住在洞阳大队洞阳老街的正中央位置，对面即是乡供销社及卫生院等。小的时候，我经常像追风一样地从租住的房子跑出来，沿着老街那条长长的，由摩擦发亮的石板铺成小街道，一鼓作气地跑到姨妈家门口。这条老街，是清朝中后期修建的，老百姓都管这条街叫“官道”，它大约3米宽，400米长左右。现在已基本没了岁月的痕迹，连父亲所在的铁业社也都变成了一块空地，长满着杂草。很多时候，姨妈总是笑意浓浓地坐在她家门口的大门处。远远地见到我飞一样地跑向她，姨妈就飞扬起更深的笑意，站起来拥抱我。抱到我后，就摸摸我的头，拉起我脏兮兮的手，把我牵到光线暗沉的里屋，打一盆水，用她细柔的双手，轻盈地替我清洗手上的污垢。洗干净我的手后，她就会把她私藏的炒米，红薯片拿给我解馋。这些零食都是我过节过年才能吃到的。我接过手就会猴急火燎地狼吞虎咽。而姨妈则坐着我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享受，细声细语提醒我，慢一点慢一点，并会端一碗一早煮好的茶叶水让我边吃边喝。

姨妈很爱干净，她叫小蓝，像蓝天白云一样一样。她家房子虽阴暗潮湿，但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简陋的家具擦得锃锃发亮，家里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每次到姨妈家吃饱喝足后，我就会与表姐、表哥他们一起玩耍，他们都愿意带着我玩，这个我现在一直记得，并非常留恋，是值得珍藏一辈子的美好回忆。

姨妈和我母亲感情非常之好，姨妈大我母亲八岁，从小到大姨妈就非常疼爱我妈妈。上世纪40年代日本鬼子经过此地时，姨妈背着我母亲与外公外婆，舅舅他们一起爬到一个叫“九圣仙”的山上躲难。多少年来，我母亲一说到这件事，眼泪就哗哗地往外流。姨妈姨父除对我母亲非常关爱外，对我们一家人都是很亲的。我有4个舅舅，但只有一个亲姨妈，所以在我儿时脑海里，我就特别尊重和记挂姨妈。只是她老人家离世时，我由于工作的特殊情况，没能看到她老人家最后一眼。尽管后来我到过坟上给她老人家磕过头，说心里话，这始终是我内心的一个痛，一个永远难以弥补的阵痛。那个时候，我们两家住得不远，姨妈时常想办法接济我们家，但凡她家里有点什么好东西，她首先就想到她的妹妹，我们这个家，我们这群孩子。每次只要见到姨妈、姨父出现在我们家时，我们几姊妹就欢呼雀跃，知道今天肯定是个好日子，我们又能过几天有粮食有肉腥味的日子。

姨父虽是一介屠夫，但勤劳务实，粗中有细，性格外向，对姨妈特别好，特别尊重姨妈。他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日子虽清贫，却很甜蜜。姨父姓欧阳，名子盈，在附近一带是个大家族。17世纪左右在浏阳还是个旺族，其中有两个还是清朝时期六品官，一个叫欧阳金阳，一个叫欧阳金玉。到18世纪中叶家族逐渐衰落，姨父有好多好多堂兄弟，其中有一个叫欧阳仕早的姨父对我们家也很好， 因为这个姨妈也是外公外婆家同一个大屋的，是母亲“五服”之内的姐姐，与我母亲走得特别亲近。但遗憾的是姨父在不到55岁时就因尿毒症离开了人世。当时我正好在姨妈家，亲眼目睹姨父离开了我们；我悲痛欲绝，悲伤刺骨。说心里话，姨父特别喜欢我，因为我平时调皮捣蛋些，他对我反而钟爱更加多一点。姨父走后，家庭重担就全部压在姨妈瘦小的身上，中年丧夫对姨妈是个致命的打击，姨父走后的那几年，只要一提到姨父，姨妈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但无论内心多么悲伤，姨妈始终坚强面对生活。她白天带着表哥表姐耕田种地砍柴，晚上缝衣补裤，操持家务，节衣缩食，日子过得很累也很苦，但她却从来不在亲人面前抱怨生活的苦和难。默默独自撑起着这个家，以弱女子的坚韧操持着大表姐嫁人，表哥哥娶妻生子，年轻一点的两个姐姐后来也相继出嫁，都找到了好的婆家生儿育女，发家发福发人。

表哥成家后，姨妈又开始为两个孙子操劳。姨妈的大孙子特别像我姨妈，有着像我姨妈一样的笑容。虽然非常聪明，活泼，但也很顽劣。经常惹祸，招来乡里乡亲的状告。往往这时，姨妈就会很着急，总是追着孙儿叮嘱，交代他俩要听话，别太调皮捣蛋。但孙儿不怕她，姨妈总是追着喊着，追着和他们讲道理，孙儿却撒野的乱跑，东躲西藏，还冲她做鬼脸，装出要继续顽劣的模样，让姨妈又气又急，急着急着就会掉下几行眼泪。孙儿这才会被唬住，乖乖听话回家。现在姨妈的两个孙子各自成家立业了，都很有出息，事业、家庭、人丁都经营的红红火火。表哥表嫂也享受着天伦之乐，这一切都是姨妈耐心细心教育的结果。

姨妈晚年身体不好，长期病痛缠身。但即使病着，她还是逢人就笑口常开，见到我们，依然还是像年轻时候那样展开她和善的笑容，抚慰我们浮躁的心。在她晚年，我因个人工作原因，没有尽到能力孝敬她，感恩她，陪伴她，这是我一生的遗憾！虽然在她晚年我回过几次家乡，见到她老人家，我总是有说不出的喜悦。只要一到家，我就会马上去看望她，陪她拉拉家常！我时常会给表哥表姐一点点碎银，略表一点心意，交代表哥表姐照顾好姨妈。但我这些行为远远不及她对我，对我的父母，对我们全家人的那些无私的守护和无微的关爱。

我真幸运，我真幸福，能遇到这么好的姨妈。姨妈虽离开我二十余年了，但她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活在我们全家人的心中。她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她让我懂得了人世间真挚深厚的爱能超越岁月，超越时光，超越宇宙，她能无形地给予我们终身的温暖和滋养。我们在她的感召下，影响下，温暖下，继续把这种精神与慈爱传递下去，把她的微笑传递下去……

来源：湖南日报·新湖南客户端

责编：李絮枫 高薇（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