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上班,我们就接到了采访任务:到八步沙甘蒙边界管护站拍摄黄羊。
一提到黄羊,我们都很兴奋。因为从小就听父辈们说他们在沙窝里见过黄羊,但是到我们这一代,这个名字只是存在于地名之中:黄羊川、黄羊镇、黄羊河,甚至于连“古浪”这个地名:古尔浪洼——据考证在藏语中也是“黄羊出没的地方”之意。一想到能亲眼见见这些“沙漠精灵”,我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收拾好了摄影器材,坐上车就出发了。
在大靖出口下了高速,过了海子滩镇的草原井村,我们的车子一头就扎进了沙漠。
初春的沙漠,沉寂静谧安详。天气很好,一片晴朗。司机师傅开车技术很好,车子飞驰在沙漠公路上。瓦蓝的天空下,一座座连绵的沙丘迅速向车后退去。由于前一天刚下过一场不大也不小的春雪,沙丘起伏的地方,阳面的雪刚融化,形成了湿漉漉的一条“沙带”,颜色比其他沙子略深;而阴面还未融化的雪藏在草棵的后面,显出了鱼鳞状,煞是好看。
因为进了沙漠手机就不会再有信号,在高速上时我们就联系好了管护站的护林员老马。他在电话里说你们走快点,因为黄羊在中午的时候最活跃,会出来吃草、活动、晒太阳,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拍到。
像坐“过山车”一样在沙漠深处奔驰了一个小时后,几近中午,我们终于抵达了八步沙林场甘蒙省界管护站。
管护站就在十二道沟沙漠公路的南边,是一个小院子,院内打扫得很干净,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皮卡车。院子里是一排平房,屋顶上有太阳能的光伏板。
管护站的张站长和老马热情地把我们邀请进了站里。房子里设施很简陋,有四张单人床,架着炉子,屋中间写字台上放着一台电视机。老马给我们倒了水,请我们吃桌子上放的酥饼子和油馓子。我问他们中午吃饭了没,张站长说,我们这就是一天两顿饭,早上吃的迟一点,下午再吃早一点。我看到了一张桌子上放着的两张行面。
掏出手机,看着平时满格的信号那儿这会打着两个“×”,心里瞬间有说不出的滋味:在这人迹罕至、连手机信号都没有的地方,这些沙漠的守护者们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中默默的守护着我们的生态屏障。
老马笑着说:这两年好了,手机虽然没信号,但是网拉上了,我们可以用微信打电话,发视频。
聊了几句之后,我们就切入了正题。老马在管护站上已经工作了十余年。我们问起黄羊的事,他说,有可能今天不是太好找,因为昨天刚下过雪,黄羊能在草后面舔雪解渴,估计不会到路边上来,只能试试看运气怎么样。我自信满满地说,没事,我们有无人机,飞一两公里没问题,用无人机应该能找得到。
说走就走,我们拿上了无人机、单反相机、pocket等设备,钻进门口的那辆白色皮卡车里。老马当驾驶员,发动了车子,翻过了公路,朝北边的塘子里进发了。
进到沙窝里,路几乎就不能叫路了,只是沙丘和沙丘中间刚能过去一辆车的一个槽子。皮卡车在槽子里上下翻飞,摇得一车人东倒西歪。皮卡车厢空间狭小,无人机箱子放到腿边,硌得小腿生疼。纵是这样,我们左右分工,睁大了眼睛,盯着沙漠里所有可能动着的东西,因为说不定在哪儿就会找到我们今天的拍摄目标——黄羊。
沙漠里一片灰黄,草背后的积雪星星点点。走了一公里多,眼睛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任何一处地方。不一会儿,我们的眼睛就被雪后的反光刺得发干、流泪了,但还是没有见到黄羊的踪迹。我们高涨的热情慢慢泄了下来,连老马也说,怪了,平时巡沙最少也能见着四五只一群的,甚至还有二十几只的大群,远远地看见人就跑,今天咋一个也看不到了?
就在大家都嘴里碎碎念、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坐在前座上的张站长突然一声惊呼:看看看!有有有!我们一下子坐起来顺着他指的方向朝车前面望去,果然!在车子正前方大约100米的地方,有大约七八只!很显然这些黄羊已经觉察到了我们这些“不速之客”,都在站直了身子竖着脑袋朝我们这边望着。我来不及细看,提着无人机的箱子推开车门跳下车,赶紧开机。张站长拿个军绿色望远镜在我的后面数:……七、八、九……有9只呢,跑了跑了,快飞起来拍!无人机“嗡”的一声直升上了天,10米、20米……
飞起来之后,我傻眼了:茫茫的沙漠中密密麻麻都长满了黄草,草后面是斑斑驳驳还未融化的积雪,加之又是正午时分,阳光白花花的照在沙漠里反射回来,刺得眼睛生疼。老马叫嚷着:往北走了,往北走了,往北飞!我趁着无人机前进的空隙抬头望了一眼,只看见黄羊已经在大约二百米外的一个沙丘上闪了一个灰黄的影子,迅速地隐没在沙丘后面。我操控着无人机,往那个方向直追飞去。但是,屏幕中已然不见了黄羊的踪影,一直飞出去了1300多米,屏幕中仍然是茫茫的一片沙海,也看不到有移动的物体。操控着飞机在空中转了好几圈,直到手柄的报警器低电量报警,我还是不甘心,又降低了高度,细细的搜寻着每一个黄羊可能藏身的角落,但始终也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
老马说,飞机回来吧,我们再往下走走看。收回飞机,换好电池,我们索性站在了皮卡车的车斗里。张站长给我们交代:尽量不要说话,开车门关车门一定要轻,飞机飞起来先飞高再飞低,免得无人机的声音惊扰了黄羊。越往里走,“路”越难走,老马开启了皮卡车的四驱模式,车子轰鸣着翻越一道又一道的沙梁。我们紧紧的抓着皮卡车斗的车帮,生怕被甩了出去。
突然,车子在一道浅沟里又停了下来,我们同时向前张望,前面又出现了一小群黄羊。好家伙!这次离得比上次近了一点,我大约能看清楚是6只,能够看到土黄的身体,屁股后白颜色蓬蓬松松的毛和短短的尾巴,甚至可以看到它们面部黑色的线条,细瘦俊秀的身体,长长细细的腿。可是,很遗憾,这些警觉的黄羊还是发现了我们,又在竖着脑袋看着我们。这次我没有下车,直接把无人机放到皮卡车的车顶飞了起来。无人机起飞的同时,强大的气流发出“嗡”的声响,黄羊应声而逃。我一边看着无人机飞的方向,一边看着它们奔跑的路线,只是看到了屁股上大大的几坨白毛在黄草中时隐时现,越来越远。无人机的镜头中仍然是看不到任何活动的踪迹。追了一阵,我把无人机遥控器塞给了同事小张,拿了单反相机,迅速跑上了附近的一个沙丘,想站高一点再碰碰运气。老马在我背后喊:没用的,早就跑远了!
上到沙丘上,抬眼望去,一个个连绵的沙丘一直伸向远方,很多沙丘上黄草茂盛,偶有一群不知名的鸟儿低低掠过天空。我低下头走了几步,发现沙梁上有新鲜的蹄印和还略显湿润的粪蛋蛋。根据我小时候放羊的经验,这些应该就是黄羊留下的痕迹。我别无他法,只能用相机拍了些蹄印,心里不禁自嘲:我走过你走过的路,也许这样就算是接触到了你们吧!
下了沙丘,同事小张又换了一块电池在飞,但是老马说已经希望不大了。无人机的声音太大,飞高看不到,飞低一下子就惊跑了,根本到不了附近。再往塘底上走走看,要是再找不到那就真没啥希望了。收回了无人机,我们又接着往前开了一段距离,车子就到了塘底了。张站长说,掉头回吧,大概率是不会再遇到了。
掉头往回走的时候,我们心里都有些懊恼,同时还抱着一丝丝希望:或许能在回去的路上和黄羊再次“偶遇”。当巡沙护林经验丰富的老马得知我们的想法后,他说,不会了,黄羊一旦受惊,至少今天路边上就不会再回来了。我还是将信将疑,把单反相机抱在手里,一直开着机,万一要是真能再遇上呢?这回我怎么也要抓一个镜头!
车子原路返回,走了八九公里路,心里希望的火苗一点点的熄灭了。纵使我睁大了眼睛,我还是没有发现任何黄羊的踪迹。
回到管护站,心里失落感十足,但是该完成的工作还是要完成。我们采访了张站长,他向我们介绍说,这几年的沙漠生态治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在他们巡沙的过程中,以前很少甚至没见过的动物,像黄羊、狐狸、野兔、沙蛇、獾、沙喜鹊等等动物在沙漠里越来越多,这就说明沙漠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了。他还邀请我们在夏秋雨后有时间再来,一定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色。
已经到了下午四点。作别了张站长和老马,我们又沿着另一条沙漠公路返回。因为老马说在那条路上或许运气好还能遇到黄羊。结果一直到出了沙漠,还是未能遂愿。
回来的路上,我们谁也没有多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累,更多的是想到没能拍到黄羊的哪怕是一个镜头,心里都有些失望和无奈。
原本以为我们的寻“羊”之旅就这样遗憾收场了。回到了单位,我们把航拍的镜头拷进了电脑中。我还是心有不甘,一个个审看拍过的镜头。终于,在其中的两个航拍镜头中,我们竟然发现了这些“精灵”的身影,只是几个灰黄色的小点。但就是这几个灰黄色的小点,在沙漠深处奔走,奔跑跳跃,体态轻盈,为早春沉寂的沙漠增添了的生机与活力,让人感受到了生命的脉动与顽强。它们和沙漠中的其他小生灵一起,为越来越美好的生态环境作了最生动的注解。
记者:常永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