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95后”厦门姑娘小陈，专程飞了趟新加坡，“追”厦门歌仔戏研习中心（以下简称“研习中心”）的一出加官戏——《八仙贺寿》。作为歌仔戏的忠实戏迷，小陈特别喜欢这出传统剧目，“研习中心的‘大八仙’行头漂亮，场面盛大，能欣赏这样一出好戏，真是不虚此行”。
当下关注并喜欢传统戏曲的“95后”“00后”年轻人逐渐增多，特别是去年一些地方戏曲采用“新国风”“环境式”的创新后，更是抓住了年轻观众的心。“戏曲DNA动了”“戏曲基因觉醒”等话题引发共鸣。被戏称为“奶奶辈儿”爱好的戏曲，正在走进年轻人的心头。
歌仔戏作为我国戏曲剧种中唯一源于大陆、形成于台湾，由两岸同胞共同培育的地方戏曲，有百年历史，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让戏曲与音乐剧碰撞，舞台新技术与非遗融合，打造近在咫尺的沉浸式体验……在焕发新精神，撩动年轻人“戏曲DNA”的舞台上，歌仔戏鸣锣开场。
【新场】
从乡间草台到小剧场
沉浸式演出强化互动感
就在本周五、周六晚上七点，研习中心在市文化艺术中心西广场连续两晚演出《金玉良缘》《门当户对》吸引了不少市民游客前去观看。
来自泉州的“00后”姑娘小喻正是因为看了研习中心的演出，喜欢上了歌仔戏。小喻说，一开始并不了解歌仔戏，后来被歌仔戏演员黄娟娟的扮相及深厚的表演功力所吸引，继而有了想深入了解歌仔戏的冲动。“娟娟老师的小生扮相，儒雅风流，颠覆我对传统戏曲的刻板印象。”小喻说，原来女小生也可以如此意气风发。那一刻，她体内的“戏曲DNA”被叫醒。
事实上，小喻和小陈这样的年轻戏迷对看戏环境也有自己的要求。在小喻看来，尽管乡下露天戏台看戏氛围好，但有一些弊端，比如环境嘈杂影响观看体验；灯光和音响效果也不如剧场内条件好，受舞台限制有些武戏施展不开等等。“但户外演出有个优势，是有利于歌仔戏以及剧团名声的传播。”小喻说。
与传统户外演出不同，今年春节期间，研习中心在闽南戏曲艺术中心黑匣子剧场进行了小剧场版的《牡丹亭》《沈园情》经典剧目演出。“小剧场舞美更加精致，可以近距离看到演员的微表情，细节感更强。”小陈说。不仅如此，剧团还精心准备了戏服道具让戏迷体验、拍照，和主角互动合影等。
歌仔戏《牡丹亭》剧照。
强化互动的小剧场沉浸式演出，也是小陈、小喻这种年轻戏迷比较青睐的演出方式。比如《沈园情》甫一开场的洞房戏，饰演媒婆的演员以为观众散发喜糖作为出场，不但应景，还调动了现场气氛。演员和观众之间有了全新的联结，观众不仅有新鲜感，更有参与感。
不过，目前歌仔戏戏迷中，中老年人占了较大比重。年轻人看戏喜欢看像《杨门女将》《三请樊梨花》这类有武打动作场面的戏，或者如《刘章下山》《五女拜寿》这类演员阵容庞大、剧情丰满的文戏、文武戏。“一般来说节奏紧凑、跌宕起伏的剧目更受青睐。”小喻说。
歌仔戏《杨门女将》剧照。
在前往新加坡之前，研习中心主任林德和抽出时间，与一台好戏极致演艺文化传播（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一台好戏”）策划总监见面，洽谈如何打造一台属于厦门的歌仔戏。“一台好戏”是最近的“顶流”环境式越剧《新龙门客栈》的出品方。
其实，在《新龙门客栈》大火之后，林德和便带领中心的骨干前去观摩学习。林德和坦言：“这种小剧场、经过精心包装打造的戏，是一种‘企业观众’的概念，即为了迎合受众、吸引关注，不能用传统戏曲的专业体系进行评价。但它确实有市场，值得学习。”
【新戏】
融入现代戏剧理念
结合在地文化创新剧本
歌仔戏并非都是老题材。近年来，除了继续排演《陈三五娘》《三家福》《五女拜寿》等一批传统经典剧目外，研习中心还创作了《白鹭女神》《邵江海》《渡台曲》《陈嘉庚还乡记》《侨批》等一大批精品剧目，在全国、全省各项戏剧大赛中屡获嘉奖。目前，研习中心正准备重新打造歌仔戏小剧场戏曲《青蛙记》，在戏曲演出中融入了现代戏剧的理念和表现方式，让剧本内容与小剧场的环境进行有机融合，力求让观众获得独特、新奇的浸入式观戏体验。
漳州“00后”戏迷小蒋说，近年来，厦门歌仔戏已在舞美、服装等方面借鉴了其它剧种，甚至作曲也有了自己的风格。如今，传统戏曲融入更多现代声光技术以及舞台布景，从本质上看，是一种发扬。
其实，早在2006年，厦门市台湾艺术研究院院长、一级编剧曾学文创作的小剧场歌仔戏《孟姜女哭长城》，首次探索歌仔戏融入当代艺术的可能性，获得了不少年轻人的喜欢。和传统戏曲结构一般以一人一事的线性结构来完成故事演绎不同，在《孟姜女哭长城》中，曾学文将三重人物结构叠加在一条线上，让两个演员同时演出四个角色，这些改变，在他看来，有利于这出戏的现代阐述和舞台表现。
传统戏剧出圈，少不了创新尝试，但根基在传统，味道不能变。研习中心的多场演出现场，总能看到小喻的身影。“研习中心的老师基本功好，演出规范，能把歌仔戏的美和韵味完美地演绎出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在乡下看民营剧团演出时，有时受制于演员自身水平，当角色需要通过起霸、走边（戏曲表演中武将上阵前所做的整盔束甲等一套程式动作）来体现人物特征时，演员往往一笔带过，追求快而忽略美，观感远不如专业剧团。”小喻说，其实这些都是歌仔戏演员应该继承发扬的部分。
厦门市评协副秘书长、市剧协监事长杨秀晖认为，歌仔戏创新，要充分考虑当代人尤其是年轻人的审美和价值观，调整太过于缓慢的节奏和唱腔等。她甚至建议在厦门的公共场所设置一个传统戏园，固定时间表演歌仔戏，戏的内容可以结合城市文化、城市特性，让一台好戏成为城市名片。粉丝可以来此与偶像同台，戏迷可将此当成社交或减压场所，游客也可借此了解厦门文化、闽南文化。“传统意义上的戏园本是热闹场所，不必一味要求正襟危坐，可以喝茶小食、喝彩叫好、会朋友等。”杨秀晖说。
一个好消息是，林德和已经和“一台好戏”进行了多次对接，目前还在商谈细节。如果双方洽谈成功，届时，该公司会按照闽南、厦门文化特性，打造一台全新剧本、融入时代特征的歌仔戏。
研习中心演员在后台化妆。
【新人】
挖掘青年演员潜力
“量体裁衣”定制角色
经验丰富、情感细腻的演员足够把一出戏撑起来，就是所谓的“人保戏”；有些经典剧目，经常能捧出名角，这就是所谓的“戏保人”。一出戏成功与否，角儿是关键。在《沈园情》中，唐琬扮演者——研习中心当家花旦、首位歌仔戏梅花奖得主苏燕蓉，与陆游扮演者黄娟娟组成CP——她们完美演绎这场凄美爱情故事，戏中的苦命鸳鸯，在现实生活中成了戏迷追捧的一对。
“《新龙门客栈》打造了陈丽君与李云霄这样的CP，歌仔戏也有类似方式，强化号召力，吸引年轻人的目光。”苏燕蓉说。
那么，当前歌仔戏人才储备情况如何？数据显示，目前研习中心在编演职员82人，中、高级职称人员50余人，年龄从17岁到60岁不等。小蒋觉得，歌仔戏明星似乎后继乏力。“年轻演员和这些前辈比，整体功力还是有些差距。”
“有时也会因为先入为主，知名演员的珠玉在前，总会衬托得后辈暗淡无光。”在小喻看来，目前，研习中心也有一些年轻演员已经“冒头”。“林淑骞、许佳欣、林姗姗、郭少鹏等都是研习中心青年演员中的佼佼者。”小喻说，比如林淑骞，主工青衣，以唱腔见长，她的嗓子先天条件好，声音通透浑厚，吐字清晰流畅。她还提到，主工小花旦的许佳欣，则扮相清秀，活泼大方，嗓音清脆，眼神动作等更是灵巧轻快，不矫揉造作……小喻认为，院团应该做好传帮带，更新剧目多创排新戏，为年轻演员“量体裁衣”定制角色，防止明星演员断层。
林德和说，研习中心2018年通过厦门艺术学校委培28名学生今年毕业，一些学生面对“是否从事歌仔戏行业”这一问题时，仍在摇摆。
此外，如今大多数年轻人不会视戏如命。“当年，我们非常爱惜自己的嗓子，只喝白开水。现在的孩子爱喝奶茶，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苏燕蓉说，“学戏也要投入，比如，你是工旦角的，日常举手投足间就会有意识地往角色上靠，这种行当感、戏曲程式化的东西都融入血液中，在舞台上自然就会如鱼得水。”
当然，她也坦承，行业也要给年轻人安全感、获得感和成就感，激发年轻人的热爱。
演员在后台换装。
【记者手记】
普及美育上“云端”
传统戏曲唱出新声
对歌仔戏陌生？其实，歌手徐佳莹演唱的《身骑白马》中，就有台湾歌仔戏《薛平贵与王宝钏》中的选段：“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无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宝钏。”虽然不少人听不懂闽南话，但这一选段，戏味足、词优美，很快火爆网络，成为不少年轻人进行视频“二创”的素材。
有人觉得，听不懂闽南话，是欣赏歌仔戏的一大阻碍，但杨秀晖认为，看不懂它的程式化，也就是演出中每个动作、行为代表的意义，导致不能理解歌仔戏的美，才是关键阻碍。
有了美，还要识美，这涉及美育。近年来，研习中心定期进校园，每年完成的教学课时均达400余课时，为学校编排节目，指导学生参加各类国家、省、市级比赛，屡获奖项。比如，苏燕蓉为北师大海沧附属学校歌仔戏社团排演的节目《沈园绝唱》《打金枝》，分别获得第23届、第27届中国少儿戏曲“小梅花”金奖。
对此，曾学文评价：“这种美育工作开展十几年了，厦门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普及方式，相当成熟了。”
如何吸引首次接触歌仔戏的市民游客？或可以参考漳州部分民营芗剧团的做法——在开演前，利用抖音等平台进行直播或者发布相关内容，包括一些名角上台前的化妆、试戏、卸妆等细节；还可以增加前置导赏服务，让一些潜在戏迷了解这出戏讲什么，欣赏的亮点在哪。
浙江小百花越剧院院长、国家一级演员王滨梅在总结《新龙门客栈》为何火出圈时认为，这部戏借助互联网传播渠道，扩大了辐射力。如今，戏迷也在想办法帮助歌仔戏“出圈”——研习中心演出时，总会有戏迷举着手机、单反相机，捕捉演员们的一颦一笑，并将这些美的瞬间、片段，通过图片和短视频的方式发布在网上。年轻人的喜爱与热情，将为歌仔戏描绘更多未来。
（文/厦门日报记者 邬秀君 图/受访者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