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两千多公里，花费近一个月的工资，去见一位从未谋面的网友，在年轻人眼中，应该不算稀奇事。但像我这样，年近半百，去见一位七旬网友，可能还是会惊掉不少人下巴的。好在妹妹懂我，愿意陪我同行。
七年前，微信“摇一摇”很是流行。一天，同事打开她的微信，又要过我的手机，说我们一起摇，看能不能同时摇到对方，或摇到同一个人。我先摇，摇到一个，看头像应该是位年轻小伙子，我说，咱不能老牛吃嫩草，放过。再摇，头像是女的，很妩媚的模样，不喜欢。接着，同事摇，头像是位影视帅哥，她说，如果真人这样帅，立即加好友，引得办公室的同伴们笑她花痴。我再摇，头像是一座大山，网名叫“愚公”，我有点好奇，一查地址：佳木斯！佳木斯在哪？查地图，与扬州相隔两千多公里呢！我暗忖，网名“愚公”，必有一股子铆劲呢。同事说，反正不认识，聊个天嘛。于是，我把“愚公”加为好友，但屏蔽了我的朋友圈。
“愚公”姓毕，是林场的门卫。也许，他感觉到了我的防备，发来了他的身份证。照片上，满头白发，我于是称呼他“毕老伯”。毕老伯时常拍些森林照片和小动物的视频给我看。虽然我颇感兴趣，可毕竟隔了一代人，且毕老伯喜欢发语音，不标准的东北普通话，我要加大音量听个两三遍才能知道大意。渐渐地，时间淡化了新鲜和好奇，我与他不再联系。
一天上班，快递打来电话，说有个包裹在门卫处。一看地址，是毕老伯递来的。我立即拍照发信息，问他递了什么？他说，是深山里的果子，菌菇，他和老伴山上采的，捎点给我尝尝。我想起来，前不久，他说要带老伴和孙女来江苏走亲戚，说如果方便，顺便过来看看我。我信以为真，给了他电话和地址。这在之后，不同的季节，毕老伯都给我捎来山货。一次居然递来了山参，他说不是野生的，是人家在大山里种植的，但环境土壤跟野山参一样。春天，他把树上的蕨菜摘下，焯水冰冻，天冷给我递来。我既感动又愧疚，告诉他，网上什么都有，你递过来，要花不少运费。毕老伯常说的一句话是：“那不一样的，这是正宗的山货，我邮给我姑娘的。”我也想给毕老伯邮些扬州的特产，可任我磨破嘴皮，他就是不告诉我地址。我说，如果我哪一天去看你，没有地址，怎么找得着？他说，你决定来了，我看见了机票，自然会告诉你的。这个“愚公”，让我欠着他的“债”呢。
自从说了去佳木斯，毕老伯开心得不得了，隔三差五发来语音，问什么时候去。起初我说等孩子中考结束就去，后来是高考结束一定去。再后来，儿子上了大学，毕老伯也不问了，会幽幽地发来一句：今生还能见到丫头吗？他一直叫我“丫头”。眼看儿子快大学毕业了，我还是没有成行。今年三月，善解人意的妹妹正好有空，决定陪我前往。
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到机场出口，远远看见头发雪白的毕老伯正探头张望。孙女跟他齐肩，挎着爷爷的手臂，目光在人流中搜寻。他俩看见我时，惊喜之情无需细表。虽然我们已在飞机上吃过，但毕老伯一家还是预定了东北特色的餐馆来为我们接风。虽是第一次见面，但话题一直没有中断，饮食习惯，南北温差，所在城市房价……毕老伯的孙女上初中，告诉我学校情况。铁锅炖大鹅，融化了佳木斯夜晚的寒冷。
吃过晚饭，离开市区，驱车二十多公里前往毕老伯居住的小镇。零下十几度的夜晚，一路白花花晃眼的雪地，出租车行驶很慢，车轮在路面打滑。毕老伯的家在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我挎着包背着包拎着沉甸甸的行李箱，一步一个台阶爬到五楼。气喘吁吁进了屋，室内并不冷，穿件毛衣都感觉热，毕老伯的孙女直接穿了短袖。来之前，亲朋好友不是借皮帽给我，就是把厚实的雪地靴送来，哪知道，都不需要。
第二天早上，伯母熬了小米粥配红肠。毕老伯带我们去他工作的林场。小镇距离林场二十多公里，没有公交车，开车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面包车司机，单程30元。通往林场的路，被积雪冰块覆盖，车子一会儿溜左边，一会儿溜右边，跟我们在游乐场开碰碰车一样，东倒西歪，有惊无险。
森林里白茫茫一片。第一次看见没脚深的大雪，第一次走在深山老林里，第一次分不清东南西北。我和妹妹兴奋不已，一路惊呼、拍照。路面太滑，车子熄火两次。我担心遇到熊瞎子，下车去推，使出吃奶的劲，车轮还是原地跟转。十六万亩的森林里，我们游览了三个小时，所有的快乐存封在手机里。
毕老伯在林场的住处是一间茅屋，泥巴垒的土坯房。我们在山中游览时，伯母已经来了，提前将炕烧热，屋内春意融融。
毕老伯告诉我，他的脊背曾被滚下车的木材压过，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白内障也越发严重，手机看不清楚，只能语音。孙女今年14岁，出生六个月时，妈妈走了，后来被诊断为先天性糖尿病，八岁时就吊着胰岛素针管上学，一直跟着他们老两口生活。他还告诉我，我非常像他六岁时夭折的女儿。那时没有钱，出山的路也不好走，延误了。
我这才知道，毕老伯为什么一直称呼我“丫头”。
第二天，返程。毕老伯、伯母、孙女送我们去火车站。出租车到站，彼此轻轻拥抱作别。电梯缓缓上行，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爷孙仨站在下面挥手。
飞机在天空飞翔。俯视大地，一片白雪苍茫。人不见了，汽车不见了，房屋不见了。一条条公路，像灰色的、白色的腰带在大地上蜿蜒。一朵一朵的云，棉花糖一样，飘浮在空中。
作者简介
李贞琴，扬州作协会员，扬州姑娘姜堰媳妇。平淡的生活平凡的我，站在现实的土地上，喜欢用寻常的文字记录身边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