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 扎

从通天河源顺流而下，眼前匆匆掠过贴地的河滩沙棘、一撮一撮的黑刺林。到了通天河第一道大湾——克玉日赞山，就已经是长江源头柏树生长最茂密的地方，同时，也是岩羊、白唇鹿成群，豹子、猞猁等珍稀野生动物活动最频繁的地带。其实这是藏族地区诸多神山名刹共有的一大景观，自然不必赘述。

一

克玉日赞山，因其苯、佛两教都历来奉它为神山而受到当地牧民的尊崇，更是因为它是“玉树四族”之一，百乎部落的祖山而受到保护。在过去，“玉树四族”有禁牧、禁伐、禁猎区，其中最重要的地带是部落的祖山、寺院的后山和民众共认的神山。像克玉日赞山这种集祖山、神山为一体的地方，其禁封制度严厉到山上不能滚落石头，不能砍伐一草一木，不能猎捕野生动物，甚至不能大声叫唤。神山周围的牧户，夕阳落山之后，不能向外倒灰、倒垃圾。晚上，家里点灯，灯光不敢投射到神山。总是将帐篷的天窗盖严，门户闭紧。他们这样做，不仅是怕受部落公约的惩罚，更是怕惹犯天地神灵，遭到报应，而且有种行善积德的道德感和宗教情怀。

克玉日赞山海拔4200多米，有红柳、柏树等十几种乔木，鹿、猞猁、豹子等珍稀野生动物出没其间，悠然自得。岩羊和当地牧民的羊群混牧在一块，呈现出这片天地的古朴而祥和的景象。克玉日赞山是江源大地的宠儿，历来受到人们的尊崇和保护，山上的植物和动物不曾遭受过大面积的扫荡。甚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民公社时期，因烧窑、盖房而使一座座山变成赤身裸体时，这里因交通闭塞而躲过一劫。2006年，贡萨寺修造第十九世秋吉活佛肉身塔时，需要一根高约4米的柏树杆，而且还要求此树须是长在某座神山的阳坡。据传十九世秋吉仁波切生前说过克玉日赞山上的柏树可造塔心柱子，因此寺院僧人依照佛教仪轨征得山神和土地神的同意后，小心谨慎地砍伐了一棵柏树。尔后回敬给神山五彩绸缎、五谷粮食和五种珍宝等，以表谢意。只有在这里，人们才能目睹到长江源头海拔4000米以上生长的千年古柏；也只有在这里，人们才能感受到被古老宗教重染的江源大地、神山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和份量。

二

克玉日赞山的正北方向，是江源千年古寺江壤寺。寺院后面漫山柏树的那座山，叫嘎曲赛宗山。它是掌管这片天地的神山，在寺院历史中记载道：“嘎曲赛宗神山，山腰柏树成荫，传来布谷鸟声。山脚清泉流淌，发出嘛呢梵音”。一幅融入大自然的清净佛刹画面，一曲引向宁静天地的古老和声。

如此隐蔽宁静的佛寺，也曾遭到过蒙古骑兵和马家军的破坏。我听一位隐居深山的长老讲：就在通往江壤寺的滨河小路上，有一棵挂满各种东西的千年古柏，俗称“阿查拉”柏树。元朝时，蒙古骑兵曾经占领江壤寺，屯兵扎营、苛税暴政。大肆砍伐寺院附近的乔木灌丛，当部队燃料。

某一天，士兵们又去山上砍柴。那天恰巧寺里的海螺神变为白骑士赶跑了敌人。当砍伐柴火的斧头像往常一样砍向一棵柏树时，士兵们分明听到嗷嗷痛苦的叫声，不一会儿从那棵被砍了一刀的树上，一股鲜红的血径直往外流去。据说当时士兵们吓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从此“阿查拉”柏树登上了供人崇拜的神坛，大肆砍伐树木的野蛮行径也暂时不得不收敛一些。

在江壤寺的东山有一丛柏树，人称“秀巴日布”，意即“逃命”柏树。当年蒙古骑兵大量砍伐树木后，漫山遍野充满了残枝败叶。秋天风从树根间吹过，千年古寺的周围仿佛哭声连天，在诉苦喊冤！而那些剩下的树木，早晚都是士兵们的刀下柴火，因此它们都似乎恐惧到了极点。海螺显灵的那一天，当士兵们又一次去砍柴时，其中一丛柏树果然逃出了刀口，向着山野逃命而去。因此这棵神奇的“逃命”树，至今还在寺院的东山孤零零一棵，仍然有一种“惊魂未定”的恐惶状。

三

继续沿着通天河东行。从中国第一支考察水资源的勇士们曾经登岸的地方，跟随他们的脚步去看看吧！

这里是第一世秋吉活佛创建的第一座寺院。是长江源头最大的寺院。该寺自1652年五世达赖进京途中由直贡噶举派改信格鲁派之后，寺院发展到顶盛时期。到1959年寺院被毁前，寺僧多达1500人，整座山坡都盖满了僧舍。许多文物专家考察此地时，毫不夸张地称赞为“江源的古格王朝遗址”。寺院历史记载，当年经堂和僧舍就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柏树间，有一种“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意藴。

传说第四世秋吉活佛时期，寺院扩建经堂，需要一棵大树做横梁。有人在寺院封山区砍了一棵柏树，运回寺里。不到一个月，此人眼睛瞎了。请教活佛，认为冒犯了树神。从此当地人在寺院禁地，更不敢乱砍一草一木。

据当地人回忆，20世纪60年代初期，搭帐篷住在贡萨寺院就近，绿树掩映，从远处看不到营地。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村里大搞人民公社，为了盖房、烧砖，对生长千年的柏树林进行了毁灭性地扫荡。自然，那时寺院被毁，宗教被禁，信仰被丢，人性一路下滑，疯狂直线上升。一座千年古寺变成了一片废墟，一处原始柏树林只剩下几棵扭曲的长满地衣的树根。

近年，寺院周围长出了两棵树，一棵是柏树，还有一棵也是柏树。一棵是从天葬台上长出来的，那里是江源祖辈安息的地方。据一位老人回忆，当年天葬台里就有这么一颗神奇的树。传说它象征密集金刚净土外围，尸林中央的八棵树木之一，是连接佛国净土的门户，是脱离轮回苦海的码头。另外一棵是第十九世秋吉活佛的上师，一位二十世纪初来自四川德格地区的大智者种下的树。这棵树在当年大肆砍伐时期还未成材，就躲过了一劫。后来信仰回归，当地人就倍加珍惜，谨慎看护。当下，它从废墟中已经长成大树，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有人说这棵树与其他柏树不同，有点异样。或许我是受了心理暗示的影响吧，仔细观察，至少颜色比其他树更绿，绿得有些发亮。终究，这两棵树已经扎根在信仰的沃土里，或许正做着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的梦。这梦里有晨钟暮鼓，海螺声声，梵音悠悠。

《绿色中国》 B（下半月） 2023 年4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