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寻常日子，过着过着，就有了一些疲倦，少了新鲜感。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会有想要逃离、想要改变的念头。于是，我们就有了心心念念的诗和远方。而我们所渴望的诗和远方，可能只是寻常日子之外的一点小小的发现而已。有时候，你会发现，所谓的诗和远方，只是你的一个转身，或者只是你于偶然之间换了一个角度去看原本已经熟悉的东西。

到了凤凰山以后，我常去山间的路上走走。有些人很羡慕我的生活，起初，我也很满意现在这样的环境，放慢脚步，在大自然里从容行走。时间稍长，新鲜感逐渐消退，对身边的一草一木，开始由熟视到漠视。

昨天午后，当发现一只落在地上的蝴蝶时，我心里先是一惊，然后蹲在地上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想着，蝴蝶的美，可以因翩翩起舞而被人发现，也可以因落在地上而让人心生怜惜。我不知道蝴蝶的哪一种状态对我们来说更有意义一些。在春日里，我曾用目光追逐那些在花间飞来飞去的蝴蝶，直到它们离开我的视线，却不曾发现，也不会如此仔细地去看一只落在地上的蝴蝶。当一只蝴蝶真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任凭你看着它美丽微敛的翅膀，它可能已经不会在意你是否会想起它曾经在花间飞舞的样子了。而此刻，我更留意的是一只蝴蝶本身，它所展示给我的，没有诗意，也没有关于远方的种种遐想，我发现了它的另一种诗意、另一种美，它和生命无关，它又是生命所能给予我们的。我们寻常的生活，是不是也如一只蝴蝶般，它有飞舞的时刻，也有沉寂的时光，我们熟悉了生活的种种状态，便不会再有欣赏和体会生活本身的种种乐趣，也就难以发现它的诗意了？

最近一段时间，找了一些蒋勋的书来读，渐渐喜欢上他的那种讲述方式，便又找了一些他演讲的视频来看，更加喜欢听他娓娓道来，他那不急不缓、平和而又略低的声音里，有着时光漫漫的悠然。

有时候，他并不急于想要告诉你什么，仿佛他只是沉浸在他自己对生活、对美的某种感悟中。他没有想要说服你的急躁，他只是告诉你他的某种感悟，告诉你他和朋友、老师的交往，告诉你他经常漫步的池上和池上的稻田，他桌上摆着的一块从河边捡来的石头，他常用的一个外表粗糙镶着一截枯木的陶壶，他在谷仓美术馆里办的一次画展中来过的参观者们——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他们中也有当地的农民，这些参观者中的一些人，可能并不能看懂一幅画，可这并不影响他们向往美，向往他们所理解的诗和远方。蒋勋可能想要告诉我们，其实诗意和美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没有，或是不善于发现它们，总以为它们在远方，是我们应该去追寻的东西。

今年，在散步途中，我曾在路上捡过一只鹿角天牛和两只蝉，捡起过一些落叶，捡起过一些被掐断扔在地上的花朵。在这些无趣的捡拾中，我发现了一些以前不太注意的东西，它们可能是一种美的状态，也可能是极有诗意的某种形态。鹿角天牛和蝉已经死了。鹿角天牛深荸荠色的壳和角，像是一种精致的被人经常把玩的漆器，有一层包浆般的润泽。蝉的翼，薄而透明，翼上的脉络，细致好看，极像齐白石画中的蝉翼。有了比较，才发现它的美，与众不同。

同一棵树上落下的叶子，颜色的深浅、叶形和大小都是不同的，那是不同的树叶、不同的美。被人遗弃的花朵，在枝上的时候是最好的。我在想，诗人笔下的花，它们曾经开得那样妩媚妖娆，当我从地上捡起它们的那一刻，仿佛从地上捡起一些被人遗弃的诗句，它们唤醒了我心中的某些诗意。

我忽然发现，身边的诗意俯拾皆是，只是好像我们在更多时候没有留意到它们。是不是我们心中存有诗意，就不必向往远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