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1期内容
3年前,我住在南京长江以北的浦口公园附近,每天都要横跨长江,到江南市区去上班,通勤路上要一个小时。但因为有轮渡的存在,难熬的感觉被抵消了很多。
每天匆匆吃过早饭,骑电动车去浦口码头前,都要穿过一个百年老站——浦口火车站。时光会在这里慢了下来。客车早已停运,一段长长的铁轨铺向远方,废弃的站台上依然能看到“包裹寄存”的斑驳字样。岁月虽停留不动,但打卡的游人还会三三两两地过来,在阔长的走廊背诵一段朱自清的《背影》。
如果下班回来得早,也许会被通向码头的那段铁轨拦住——一列运货的铁皮火车在这里调头,好一会儿才鸣着汽笛、喘着粗气、轰隆轰隆地开向远方。每每目送着它远去,我脑海中便浮现出土耳其诗人塔朗吉写给火车的一首诗:
去什么地方呢?这么晚了,
美丽的火车,孤独的火车,
凄苦是你汽笛的声音,
令人记起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我不该挥手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上下班的高峰期,紧挨浦口火车站的码头像是只张开大翼的鸟,让两侧的乘客潮水般络绎不绝地走入它的怀抱。平时半小时一趟的轮渡,那段时间里人满即走,停留不会超过10分钟。其实,这10分钟的等待也是值得的,比如早晨,你会看到最美的江上日出;秋天里能看到江边高过一人的芦苇带着诗意摇荡,重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意境。
对面长江南岸的中山码头,那些民国时期建造的红砖房子更是典雅。下班时候的等待通常是落日时分,夕阳像是剥开的橘子,橙黄的汁液淋淋漓漓染黄了整个江面。短促的黄昏足够温柔,将夕光中的事一一安顿之后才无声落下。如果运气好,还能看到江豚跃出水面,露出它的经典“微笑”,让心情愉悦很长一段时间。
当一趟船从南岸的码头出发时,另一趟船也正在从北岸的码头启动。它们双向奔赴,并行不悖,因为走的是双S型路线,所以绝不会相互冲撞。21世纪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喜欢这古老的交通工具呢?我也是后来才体会到其中的别样情怀和惊喜。
登上二层宽敞的观景座,荡漾在长江的怀抱里,体味着有时温柔、有时躁动的江水,那辽阔的江面、滚滚的流水,总能抚慰我们的身心。轮渡不似地铁那样拥挤,也不像公交车那样嘈杂,船上的一段时间,有完全独属于自己的静谧。可以看窗外飞鸟,可以目送归舟远去,可以戴上耳机静听一首歌,还可以拿出一本书,沉浸到一个短小的故事里。
船更像是一种邀约——它邀约着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他们不同的生活和人生。有个中年人在早晨的轮渡上捧着鲜花,对岸应该有个温柔的人在等他吧?那么此刻他的心里也一定开着一朵花。有对年老的夫妇挎着一篮菜上了船,那菜新鲜得还沾着早上的露水,是送给小儿女的见面礼吗?是啊,没有什么比自己亲手种的菜,更能抚慰家人的胃和心了。有时候也会看到几个年轻的摩托车手成群结队登上船来,装备很酷,神采飞扬,他们是要去春天的郊外“撒野”吧?而对我来说,轮渡就是一个开关,开启生活状态和工作状态的切换。登上船的那一刻,时间的流动开始变缓,我从通勤的紧张节奏中短暂出逃,仿佛是个游客,行吟风月,浪迹江湖,任思绪毫无禁忌地飞远;当舱门打开,神游的时光结束,即将进入新一天的工作……
坐着轮渡上班下班,既带着忙碌,又带着闲逸,似乎更接近合理的生活方式。就像老舍说的那样——生活是种律动,须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