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章
六 闹鱼
把生石灰，或苦楝子粉，倾倒到有鱼的河段，大家一起去抢鱼，叫放闹。
金鸡口放闹，是鹤、巴、建三县边界上的一件盛事，热闹非凡，惊天动地。原本是金鸡口绝对保密的一件事。放闹之前，密秘考察河段，队长三令五申，要如何如何保密。可金鸡口与建始康家台，巴东连天坡，都是一河之隔，而且亲连亲，戚连戚，密是无法可保的。
放闹那天，水量是最小的。金鸡口一大班男人，用大背篓背着生石灰，向大河上游或下游，快速进发。抢闹的队伍，浩浩荡荡，男女老少们，一齐丢了羞涩，穿着短衣短裤。有的拿着带把的圆形鱼网子，有的拿着筲箕，篾篓……
康家台、连天坡，早得情报，早有准备，此时又窥得一清二楚，居高临下，俯冲下河，跟上队伍。男人们在滩头站成一排，领头喊的一二三，就将生石灰在一齐倾倒下水，河水立刻变成雪白色。
霎时间，饭鱼，白甲，菊花鱼，黑鱼，还有各种各样的鱼，像暴米花一样，在水中乱蹦乱跳，但很快就失去知觉。河上河下，人山人海，高度兴奋，有的下手快，有的下手慢，闹成一团。欢呼声，惊叫声，抄骂声，向彻河谷。先下手为強，高手为强。有的抢到小鱼，有的抢到大鱼……
生石灰只能短距离生效，一两个滩，一两个潭，石灰稀释，闹就放完了，盛会结束，恢复平静。鱼儿四两各有份。有的抢得多，有的抢得少，谁也不空手，谁也不去追究通风报信投敌判国者的责任。
当日，金鸡口、康家台、连天坡，家家吃鱼，户户飘香。
七 戳潭潭儿
戳潭潭儿，又叫戳眼眼儿。在临水的崖边，孔洞或夹缝中，往往是扎大黑魚、白甲、菊花鱼的好地方。
用棕片缝一个口袋，口袋装上生石灰，或苦楝子粉之类，把口袋绑在一根竹棍或木棒上，或泅或渡，选一个合适位置，将棕袋在孔洞或夹缝中往返来回的拉动，石灰或苦楝子粉，很快使鱼中毒，慌忙逃出洞口，被外边的罗网拦住，瓮中捉鳖，束手就擒。这是大人们的真枪实弹，经常斩获大黑鱼、白甲之类。
我们小伙伴们经常把辣米子草、臭嵩草之类揭碎，在浅水处戳潭潭儿，看鱼儿们中毒。有的晕头转向，有的上下翻白，有的逃入清水中，不知去向。
八 打鱼
撒网，捕鱼，金鸡口说打鱼。
金鸡口在花滩上打鱼，不像电视电影中，驾着舟船，在深水湖水中撒网。打鱼的人，先选好窝子，限盯前方，余光脚下，躬着腰，屏住气，轻手轻脚，照准窝子，在老远的地方，嗖一下，把网打出去。所谓窝子，不是死水，也不是急水，而是不深不浅不急不缓的地方，是鱼类集中活动觅食的地方。全靠打鱼人的经验判断。根据窝子大小，一网打出去后，赶快上前，脚忙手快，拉动网绳，向面前或左右收网。有时是罩着石头撒下去的，收网不好，鱼就跑掉了。
收网时有鱼没鱼，手上早有反应。有鱼，手上会有鱼冲撞的感觉。鱼往外冲，卡在网眼上，或落在网兜里，拖上来时，白花花好多条，以饭鱼居多，偶尔有白甲、菊花鱼等等。
打鱼的人，背一个特制的鱼背篓，篓身，圆口，木盖，盖上面放网。篓身左边开口，放鱼取鱼。身子无论么样前倾斜，鱼不会滑出来。鱼网以上等的粽绳为纲，细麻绳为目。纲举目张。网脚是用锡铸造而成，每个脚有中指头粗细，一张网有120个锡脚，约十来斤重。从网纲，网目，到网脚，全程手工。鱼网用猪血浆成暗红色，透水耐用。没有猪血，就用青柿子揭碎，取汁来浆。
爹经常在雨天或夜间，用竹梭子织网，婆婆搓麻绳，我就在旁边看。有时也笨手笨脚，来两梭子。请人搓一斤麻绳，给三斤鲜鱼作工资。我经常从我们住的西街尽头杨树脚，端着一盆鱼，送到东街尽头搓麻绳的曾嫲嫲家。打鱼的人，一般从下游往上打。偶尔在同一河段，碰到伙伴，就一边河岸一人，对打，配合默契，同时打网。月光明亮的夜晚，气候凉爽，天地宁静，两岸稻谷硕果飘香，是打鱼的好时光。
我爹经常月夜打鱼，我背鱼背篓，收获满满。
九 食鱼
我们家每次吃了团鱼，就把甲壳随意放在那里，像饭碗，像盘子，一码老高老高。小伙伴们经常做游戏。我们就每人一个团鱼壳，或捂住脸，装神弄鬼，或作为脸壳子，表演节目，或作为盾牌，抵挡进攻。
爹会徒手捉团鱼，也最会做团鱼。他做的团鱼味道特别鲜美。除了常规的烫、杀、洗、剁、炒、焖、炖工序外，他的诀窍，就是把甲鱼苦胆从内脏中摘下来，将胆汁揉合在剁好的肉块中，再下锅炒，这似乎不可思议。可放了胆汁比不放胆汁的味道好多了。多年来，我一直这么做甲鱼吃。
我婆婆有一手炕鱼的绝活。夜晚，我和爹打鱼回来，我就把鱼从扁背篓里倒在小盆里，把鱼一条条剖开，洗净，淹盐。婆婆的灶火烧好了，就开始炕鱼。先在锅里抹点油，再把鱼按大小次序放进去，白花花的鱼，排列得很整齐。婆婆先把灶火烧得很旺，锅里热气直冒。水分干得恰到好处时，火就小了，不再添柴，里面埋个柴头。热锅热灶，一夜炕到天亮，不须翻动。
秋天，各种鱼都很肥美，内脏被乳白色的油包裏着。婆婆就把那些完整的内脏放在热锅上沿，鱼油化慢慢化下来，滋润着锅下方的每条鱼，鱼沾了油，不粘锅不糊锅。第二天早上，鱼熟了，七八成干，香喷喷的，从背上一撕，肉刺分离，两条肥美的鱼肉，直接食用，筋道，可口，有回味，吃了还想吃。
三五斤重的黑鱼，白甲，从背上剖开，像一片美丽的芭蕉叶。除去内脏，不再清洗，保留血迹，淹上盐。炕鱼前，先在锅中垫放几棵茅草或稻草，炕出来的鱼，非常完整，呈古铜色，是食用、馈赠佳品。炕好的鱼，可以炖、煮、炸、焖，还可以有好多种吃法。我们经常把炕好的鱼当饭，吃个饱。族房有位爷爷，筷子长的鱼，从头吃，吃到鱼尾，不吐一根刺。
鱼，我所欲也；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肉而取鱼者也。